一夜无事,淇澜安安稳稳地歇了一宿。早起后,打理完前后事物,得了会儿清闲,便转回后院,准备去看看红嫣和离离。
行至花园,只见琳茵手持着小瓢,缓缓浇着园中的菊花。一缕黑发散落耳际,衬得她的脸庞晶莹如玉。琳茵一袭蓝衫,衣裙之上以白线作绣,成形玉兰,清新宜人,与满园轻曳的菊花相得益彰,将眉细睫长,明眸樱口的她称的更加古典雅致。
琳茵专注地浇着花,面色宁静无一丝多余的表情,待淇澜走近,她才有所察觉,抬起头,淡淡唤了声“淇澜姐”。
淇澜忙笑着问:“起得这么早啊,可用过饭了?”
琳茵将手中的小瓢放到身旁的小桶里,道:“用过了,今天初五,要出门的。”
“这几日楼中事忙,也没时间去看你,还好吧?”
琳茵朝淇澜一瞥,又专注地抚弄着花枝。“淇澜姐似乎一直都对我这么客气,小心翼翼的,难道是把我当外人吗?”
淇澜秀眉一紧,随即又笑道:“瞧你说的,这楼里哪有什么外人啊?大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都是好姐妹的,哪有什么见外的啊?”
琳茵拾起剪刀,剪去多余的花枝,丢在了地上。“或许吧!她们都是你的好姐妹,而我却是别人寄放在这里的,不是吗?”
淇澜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敏感,又太好胜。”
琳茵转身面向淇澜,将刚剪下的花枝随手丢掉。“原来是这样,难怪淇澜姐不会像对其他人那样对我,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不等淇澜说话,她放下花具,便朝咏絮舍去了。
淇澜摇了摇头,又舒了舒眉,低声叹道:“若真是把你当外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会交给你呢?”
琳茵回咏絮舍稍作整理,就带着丫鬟怀诗上了马车,朝清韵斋方向去了。
清韵斋乃是临安城内的一家古籍字画店,规模虽不是最大,生意却是最好的。一是因为南渡之后,临安一片虚华太平景象,附庸风雅者歌颂盛世,忧国忧民者以文寄怀,一时文辞鼎盛。二是这清韵斋的老板乃是一为文而生的痴人,喜好此道的人也都乐意与他品论一番。而这其三就是烟雨楼的才女茵姑娘常到那里,若能在那里见她一面,与她品诗论词,的确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进入清韵斋,闻经忙迎了上来。“茵姑娘啊,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啊?”
琳茵环顾四周,问道:“郑老板呢?不在吗?”
“东家一早就出去了。不过,他嘱咐过了,说姑娘要是早来了,就让你多坐会儿,让我们好好招呼你。怎么?姑娘找老板有要事吗?”闻经殷勤道。
“哦!”琳茵从怀诗手中拿过一卷字卷交给闻经,道,“也没什么事。这是前几日无聊时的劣作,还想请郑老板指教一二呢!”
闻经恭敬地双手接过,喜滋滋地道:“姑娘不知,你上次拿来的那首词都卖到六百两了,就是先代的名家之作也不一定比这个价高多少。”
琳茵细长的眉毛高高扬气,笑问:“是吗?”
“那当然了!不如姑娘先到里面雅室休息吧!免得一会儿有人打扰。”闻经询问着,见琳茵点头,忙吩咐人备好茶水送去。
“我在这里看会书,怀诗,你去给闻经帮忙吧!”琳茵向怀诗道,眼睛却是看着闻经。
怀诗脸上赫然浮现两片红晕,她低垂着头,一副羞涩之态。闻经则是欣喜万分,一直“多谢茵姑娘!多谢茵姑娘!”的说个不停,然后赶紧拉着怀诗走了。
琳茵望着他们两个,心想两情相悦大抵如是吧!然而想着想着,忽然自伤身世起来。想自己如此姿容,如此才华,却沦落青楼,恐怕终此一生都难求这两情相悦之人了。
她倒不是对烟雨楼不满,只是淇澜……淇澜似乎总对她有所保留。她请淇澜传她武功,淇澜却以她不适宜练武拒绝了。相爷请她过府,又被淇澜硬生生换成了琉泠。就向这几日,淇澜整日都在珩筱红嫣房中,却从不曾来看她一次……越想心情越是烦躁,琳茵起身随意走走。
走到长廊一角,远远看到对面集雅轩里聚着几个人。只听一人道:“这是茵姑娘的手笔!是新作吗?挂了多长时间了?我去金陵这些日子错过了多少?”
“这是刚刚才挂上去的,陈公子,您可是第一个看着的啊!”
琳茵听出这是问典的声音,而那陈公子,应该是枢密院编修陈家才之子陈宾。
“是吗?”陈宾面有得意之色,又问道,“这么说茵姑娘来了?那她人呢?”
只听另一人道:“从金陵就便常听你说到这茵姑娘,即使再不凡,也不用这副样子吧?”
“唉!李兄有所不知啊!这烟雨七绝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世间奇女子,而小弟最倾慕的就是琳茵。一个女子若生的如她这般清灵秀雅已是不易,又何况她还是如此纤细婉转的书卷女子,当世少见,当世少见啊!”
那李公子一笑置之,转头去看那幅字卷上的词。
“影映寒潭独倚舟,烟笼沙堤上西楼。圃园□□弄香柔。
目送鸿雁飞缈缈,思随流水去悠悠,心头何时锁清秋。”
“这首《浣溪沙》怎样?字好!词好!人更好!”陈宾叹道。
那李公子又仔细地再品了一番,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不错。看来这位琳茵姑娘所负盛名倒也不虚。悲秋之作,情景相交,确实有些意蕴。不过……”
“不过什么?”
“自宋玉说‘悲兮,秋之为气’之后,悲秋就是最常见的主题。如果将此篇置于浩瀚文海之中,定会被淹没。因为此篇无论是意象情思还是用字用意,都是前人之法,没有丝毫的新意。”
陈宾闻言,略有不悦,辩道:“怎能说没有丝毫新意呢?悲秋之作的确数不胜数,但这首词却是胜于情景交融。菊香满园无人闻,北雁南飞音渺茫,只有一人独倚兰舟,独上西楼。心头锁清秋,正是一个愁字!好一个寂寞女子,好一首情志之作!”
那李公子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反正你眼中茵姑娘什么都好,我不与你辩了!”
“也不知你不屑与我辩,还是自认为辩不过我。”陈公子自言自语道,然后又痴痴看着那幅字卷。
李公子时而向外张望,面上似有焦虑之色,见那陈公子一片痴态,不禁菀尔,他手中握着一块紫玉,不住地把玩,漫不经心的向外踱了出去。
琳茵好胜心起,正准备迎上去,却见郑中阳回来了。
“啊!茵姑娘这么早来了!我这儿得了一幅王羲之的字,你来帮我看看,可是真迹?走走走!”也不等琳茵答应,就拉着她到集珍阁去了。
店中之人都暗自笑了起来。这郑中阳真是个痴人,对诗书痴之若狂,若不然,也不会给店里的伙计起“闻经”“问典”这样的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