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远,月上梢头,夜幕初临,繁星满天。
烟雨楼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小丫头们前前后后端茶倒水拾果送盘,忙得不亦乐乎。
李柯华坐在靠边一角不太显眼的位置上,仔细地观察着这个被誉为“临安第一楼”的青楼舞馆。
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被两座古木楼梯自然而然隔成的石台,石台的后方立着一面巨大的青石屏风,既典雅又别致。沿着石屏顶上两只涅盘重生的凤凰向上,“留仙台”三个字飘然入目, 字迹风雅娟秀,刚劲处隐有一丝柔情,飘逸中藏的一分刚健。
李柯华浅呷一口清茶,只觉清新甘醇,满口余香。留仙台,李柯华低吟了几遍,不禁摇了摇头,暗自好笑。
据传,一日赵飞燕在太液池的台榭上歌舞时,忽然天起大风,她顺风扬袖飘舞,并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宁忘怀乎!”似要乘风归去,羽化登仙。幸被汉成帝与左右拉住了裙子,才将她留下。留仙的典故就是这样而来的。后来,还有一种裙子因褶皱而成纹,也被人称为留仙裙。
悠悠有乐声响起,全场瞬间静了下来。只见留仙台上,四名女子分散而坐,或抚琴,或横笛,或吹笙,或抱弦,姿容清丽,秀美动人。一曲徐徐展开,李柯华凝神细听,仿佛看到秋日霜天,碧空如洗,渐渐夜幕深临,皓月当空,月华如练,一股氤氲仙气弥散开来,置身其中,只觉神清气爽,心下安宁。
一曲《月儿高》奏完,众人皆感叹“十二飞灵”的合奏之韵,不知何时才能等到被称为“第八绝”的飞灵齐台歌舞。称赞声中,一个紫衣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各种声音嘎然而止。她沿着楼梯的木阶轻盈而下,淡定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瑶鼻玉齿,明眸秀口,甚为清秀的容颜却因两道浓眉平添了几分英气。望之,就如那“留仙台”三个字一般,刚柔之间,恰到好处,不由让人心神俱往。
在见过外表娴静秀雅的琳茵之后,李柯华已经很难想像这世上还能有怎样的一种美可与之相较。而眼前的紫衣女子,英姿勃发,潇然飒爽,让他只想到了四个常用来形容男子的字——俊朗不凡!
随着霜月的出现,厅中纷纷有掌声响起,也有人高声叫好,更有甚者,如李柯华声旁的黑衣人,竟打翻了桌上的茶盏,突然站起,凝望着矫矫而下的霜月,口中痴痴地低唤着“月儿”。
石屏已覆上了一匹白色锦缎,一旁的案几上,画具亦已摆放整齐。霜月提起画笔,素手挥毫,寥寥数笔,便已是云雾绕绕,暮霭沉沉。
她挥洒自如,行云流水泼墨而出,绵延耸立的高山,波澜涌起的海面,皎皎明月,灿灿繁星,在她笔下渐渐有了生机,仿佛掀开锦缎,海潮便奔腾而来。
李柯华看着这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心中感慨万千,烟雨楼中有琳茵霜月这样的女子,难怪会这般久负盛名。他忽然想起一首诗,恰与霜月这幅画作暗合。
“东临竭石,已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无论是景象,气势,意境,霜月的画都已得之精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最后一笔的明月,霜冷清寒,与整幅画的雄浑大气全然不同,却又偏偏因这一丝清冷才更多了一分动人心魄的震撼。
李柯华看看那幅沧海月明图,又看看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倒真是诗如其画,画如其人。
霜月一手持着画笔,一手托着腮,侧着头,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画中。过了许久,她摇了摇头,低声对身旁的丫头墨语说了些什么,然后竟不顾满厅的宾客,径自去了。
墨语走到台中,歉声道:“抱歉了,诸位!我家姑娘说,这幅画她还要再留两日。还请诸位先看歌舞吧!”说完,场下一片叹息声响起。墨语行礼之后,也退了下去。随即,“十二飞灵”“十二飞灵”的舞乐声再次响起。
李柯华听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着。
“你说,如果霜月姑娘肯割爱的话,这幅画价值几何?”
“唉!月姑娘这幅画豪气干云,气势冲天,实乃千金难求的佳品,估计她是不会出售的。”
李柯华浅呷了一口茶,他终于明白这小小的烟雨楼为何有能力承担飞字军的军需粮草。这样的姿容,这样的才华,的确可以让人一掷千金。
李柯华起身,托人通传,想见茵姑娘。而他身边的黑衣人忽地朝霜月离去的方向追了去 。
霜月正思付着刚才的那幅画,那样的景致,似曾相识,好似一直深藏在脑海中,却又无论如何都理不出一点头绪,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在她心底,一点一点地怂恿着她,若不是这样,又怎么会画出这样的画?那样的气势,那样的鲜活,恐怕她再也画不出来了。她已决定,定要将这幅画留下。正在此时,心中突生警觉,她迅速转身。
一个黑衣人朝她走来,年纪大约二十几岁,中等身材,皮肤略黑。他见霜月停步,便一步一步缓缓踱来,脸上交杂着惊奇惊喜之情,低声喊到:“月儿!”
霜月浓眉一紧,戒备着问:“你是什么人?”烟雨楼中的宾客虽大多是文人雅士,但毕竟是烟花之所,难免会有些无赖纠缠。
“月儿,你还在怨我?”黑衣人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霜月心中莫名一痛,仔细地看着眼前之人,自己和他相识吗?还是……
“月儿,就算你还怨我,也不该留在这种地方!回去吧!跟我回去!”
霜月眼中显出奇异的神采。她轻甩衣袖,利落地吐出几个字,道:“我不认识你,还有,我叫霜月,不叫什么月儿。”
说完,转身离去,也不理会黑衣人微黑的脸上显出的苍白之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淇澜正巧出来,见到这种情形,询问道。
霜月微微一笑,眉间更显俊朗。“没事!只是遇到一怪人。”
淇澜打量着那黑衣人,却听那黑衣人道:“你说你叫霜月,难道不是因为你的佩剑青霜剑吗?”
霜月淇澜俱是一惊。淇澜忙迎上去,道:“我们又不是什么侠女,哪里懂什么舞刀弄剑啊?再说,我们开着门做生意的,若有什么刀啊剑啊的,多不吉利啊!”
黑衣人不理会淇澜,只是凝视着霜月,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如海深情。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霜月淡淡道,语气平静得出奇。
“什么都不记得了?”黑衣人笑声苍凉。“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现在必须回去。你应该记得,你还是唐门剑阁的主人,‘七星伴月’中的明月。”
霜月静立着,一言不发,双目死死地盯着地面,谁也看不到她此时脸上的表情。
淇澜手心一颤,唐门,她心里最不愿提起的痛,难道老天真的要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三年前,她救下了重伤晕迷的霜月,可等霜月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淇澜知道她身手不凡,剑法高超,却无法看出她的师承门派。莫非,她真的是唐门剑阁中人?
“唐门之剑,无人能见。一见之后,不在人间。”这是十几年前从一个疯子口中传出的话,无论别人问他什么,他反反复复只会说这十六个字。后来,有人认出他是失踪多时的青城山少掌门,而和他一起失踪的掌门还是毫无音讯。至此之后,唐门剑阁在武林声名鹊起,无人敢与之争风。
“哎呀!我管它什么唐门宋门的,我们就只认识‘钱门’。想见我们姑娘,拿银子来。”淇澜双手叉着腰,泼辣非常。
黑衣人衣袖一甩,一股劲力袭来,淇澜看破他无伤人之意,所以佯装着退后了好几步。再一看,黑衣人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把剑。居然这么快,唐门传奇,果然名不虚传。
“你想干什么?”霜月面有怒色地斥道。
黑衣人将剑掷给霜月,身形向花丛一闪,左手中已多了一段菊花花枝。他也不答话,将花枝斜挑向霜月。霜月手持长剑,侧手一挥,挡住黑衣人的剑势。那黑衣人又踏前一步,花枝一划,径直迎向霜月手中的长剑,他这一划之下,已破了霜月的剑气,如利刃破纸,直袭霜月。
霜月低声一叱,剑光如练,朝花枝斩去。黑衣人似料到她会有此一招,手挥花枝,也是同样的一斩。
他竟会以花枝和铁剑相抗?无论谁都知道,铁剑必会斩断花枝,直刺面门。霜月心中一震,想收剑势,但已来不及了,剑不伤人则伤己,霜月只有将剑势放缓,但纵使如此,那一剑月华,又有谁能挡得住呢?
黑衣人的花枝,已要迎上 了霜月手中的长剑,他却左手向下一沉,身形微俯,轻移挪跃到霜月的身后,如此动作,一气呵成,竟比霜月手中之剑更快。
霜月知背后空门已露,急转身形,而黑衣人却手持花枝,道:“如果你不是唐门剑阁中人,又怎会这招‘月华一斩’?我刚才避开这一招的方法,正是你破此招式登上剑阁阁主之位的招式。这些你难道也说不记得了吗?”
霜月浓眉忽锁,长剑垂地。的确,这些招式她非常熟练,可是,为什么,除了剑招,脑中空无一物了呢?
黑衣人见她毅然不动,又道:“再看这一招‘星芒万丈’。”花枝在他手中一颤,花瓣陡然离枝,几十片纷射而出,直打霜月胸口。片片花瓣如点点星芒,绚烂得很,也疾速得很。
霜月脑中一片混沌,恍恍惚惚中好像有些影像,但却总是看不分明。淇澜见霜月这副模样,暗叫糟糕,眼见片片花瓣就要打在霜月身上,淇澜腾身而起,挡在霜月身前,长袖挥动,翩然若仙,迅然如电,将那些花瓣纷纷卷入袖中。
正在此时,却见那黑衣人忽然挥枝上前,淇澜本能迎上一击,两人皆退数步。黑衣人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似有疑惑,又似有笑意。
淇澜恍然明白,黑衣人上来非是要出手攻击,而是因见霜月毫无反应,怕伤着她,要为她化去这一招,而自己一掌击出,他丝毫没有防备,所以才会重伤呕血。
霜月回过神来,先看看淇澜,似无大碍,再走到黑衣人身旁,道:“我相信你我武功同源,但我的确不记得你。”她将长剑还给黑衣人,便转身而去。
淇澜见霜月飒爽的背影,又是一声长叹,向黑衣人问道:“可敢随我走?”
黑衣人已见识过淇澜的武功,深知这女子不简单,而此时自己有伤在身,月儿又如此奇怪,这烟雨楼对他而言无异龙潭虎穴,但他却朗声一笑,道:“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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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考试了,最近可能都会连得很慢,还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