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忆了,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清波轩内,淇澜和黑衣人临桌而坐。“否则,以她这么好的身手,唐门剑阁之主的地位,怎会甘心留在此地呢?”
黑衣人默然片刻,问道:“你相信我的话?”
“我信你!”淇澜淡淡笑道,“能不惜剑势反噬之险,也要帮她化去自己的招势,让她丝毫无损,她对你,很重要吧!”淇澜直视着黑衣人,目光犀利,可洞穿一切。
黑衣人蓦然一笑,尽是苍凉。“她在这里……只是画画?”失踪了三年,她的点点滴滴都是他所关心的,而今,终于有了她的消息,可她却是在这样的风尘之地,他又怎能不闻不问。
“你介意?”淇澜洞穿了他的心思,眼角有一丝嘲弄。
“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她以前过得如何,但这三年,她过得很好。因为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没人勉强她。”淇澜知道唐门剑阁掌管的是暗杀。月亮,在江湖的传说里代表的正是死亡。
“如果,有人对我说一个女子沦入青楼还能过得很好,我一定不会相信。但……”他抬眼正视着淇澜,笑眼温柔道,“但不知为什么,我也信你!”
淇澜忽然发现,这个相貌普通的男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笑眼弯弯中似有无限深情。唐门中的男人,是否都有这样一双眉眼?淇澜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相似的温柔笑眼,只是那双眼睛背后,有她永远不愿再想起的过往。
“这倒是我的荣幸了。那么,可否告知我该如何称呼?”
“天权。”
“天权。”淇澜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七星伴月’中的一星?”
天权笑了笑,赞道:“楼主果然是聪明人!”
“但你的身手却比她好,内力也要胜于她。”淇澜的言外之意很明了——既然你的武功胜于她,为什么阁主是她而非你呢?
这些本是唐门的秘密,剑阁中人就是在唐门身份也是极其隐秘的,只有首脑级的几个重要人物才知晓。可面对淇澜,天权却选择了和盘托出。
“她是掌门唐尊的外甥女,少门主唐储的亲表妹。而我,却不姓唐。”
淇澜侧身朝屋外一瞥,一弯冷月悬于半空,暗淡的几乎没了颜色。唐门……淇澜心里一条血淋淋的伤。
经过一番调息,天权的伤势已无大碍。他站起身来,用不容拒绝的声音道:“我要带她走!”
“她若要走,没有人会强留她。但如果她不愿走,我也不希望有人逼她。”淇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一字一顿道。
天权微一怔,目光扫过窗外,原本的皎皎明月现在竟暗淡到凄寂无光,他不忍再看,回首向淇澜寸步不让道:“可她必须回去!”
见淇澜仍是那副不以为然的笑颜,他心中一番思量之后,道:“唐门两大高手毙命临安,这件事一旦传出,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唐门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此时,敬王府的侍卫统领,金国使臣都死于暗器之下,旁人早就把罪名扣在了唐门身上,同时惹怒朝廷和金人,唐门纵然实力再强,也无力招架。在此多事之秋,她身为唐门中人,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义务,她必须回去。”
淇澜心头一紧,离离,珩筱,红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些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平息呢?唐门,这么多年来,只要牵扯到唐门,她就会方寸大乱。这一次,她能躲得掉吗?
“唐门既然可以放任她三年不闻不问,那么,她也没有这个义务。我还是那句话,她若不想走,没人能强迫她。”
天权冷冷看着淇澜,似漫不禁心道:“我是听闻金使完颜刚死的当天曾与贵楼中的红嫣姑娘有些纠缠,所以才来这烟雨楼中看看。能遇到月儿是上天眷顾的意外,不过这意外之中,收益颇丰。”
“什么?”
“楼主刚才那一招看似普通,但挥舞衣袖间,却能将集唐门剑气和暗器于一体的‘星芒万丈’化于无形,这份功力用来做些别的应是绰绰有余吧?”
“你想怎样?”面对这样的情形,淇澜只有凝下心神,谨慎而为。
天权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窗外,明亮的眼中盛着些许笑意。他只是重复道:“我说过,楼主是聪明人!”
一团紫影飞来,立在天权面前,浓眉直立,更是英气。“你在威胁我?”
天权看着霜月,并不吃惊,依旧眉眼弯弯笑道:“你的脾气,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我回去,所以我只有这样一个办法。”
霜月浓眉一挑,瞪着天权怒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根本不想回去?”
“帮你找回记忆,难道你不愿意吗?”
霜月眉眼稍垂,道:“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这三年,我过得很好,没有记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连老天都让我忘记,我也没必要再记起。”霜月语气坚决,和她的人一样硬朗。
天权看着她,目光又现苍凉凄寂。“究竟是老天让你忘记,还是你不愿想起,再或者,只是你不愿想起我。”
霜月英气勃勃地脸上浮现出一丝柔情,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却仍强硬道:“你不该威胁淇澜姐,因为我们都不受威胁。”
“霜月。”淇澜开口道,“以你的性子,的确只有这一个法子才能让你做不想做的事。他很了解你,你不应怪他,况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那不是你想丢便能丢下的,纵然往事不堪回首,也是你自己的,无论你愿不愿意想起。”
淇澜正色说完,走出了清波轩。他们要说的自然是曾经的儿女情长,她若在场,必然是三人尴尬。她虽对刚才天权的威胁之言不满,但她自信绝不会看错——他不会对霜月不利-——他眼中的伤痛和柔情都不是可以伪装的。
屋内,霜月寻思着淇澜的话,不解淇澜为何帮这么一个人说话。
“听你方才说,我怨你,恨你,为什么?”
天权脸色一沉,心也一沉,坦然道:“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
“很严重?”
“很严重。”
霜月眉眼一弯,问道:“我若想起来了,你不怕我更怨你恨你吗?我若不知,岂非更好?”
“我从不瞒你任何事,更不愿瞒你任何事,而且,这些事也不应该瞒你!”天权诚恳道。
霜月心头一暖,她望向窗外,若有明星为伴,那清冷的月亮还会不会再寂寞?她心念一动,便再没了坚持的理由。“好,我答应你!但我要不要留在那里,我自己做主,谁都别想强留我!”
“如果你真的不想留在唐门,我会帮你离开。”唐门门规森严,天权这番话无疑已经触动了门规,对于想要脱离的人,唐门从来都是杀无赦。
霜月爽朗一笑,傲然道:“我不需要别人帮忙!”
天权微笑着摇头,她就是她,纵使失忆了,也依然还是那副脾气。
“我要给淇澜姐一个交代,好让她安心!”
“我等你!”一句话,似乎包容了千言万语。天权仔细地看着她,似要把三年里遗失的点点滴滴补回。
她也凝视着他,不满中夹杂着三分好奇,两番不解,一丝心痛。
万籁俱静,天地间,只有他们这两双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霜月回过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遂问道:“你真的怀疑死的那些人与烟雨楼有关?”停顿了一下,霜月一字一顿地又补充道,“你说过的,你从来不瞒我!”
“淇澜楼主的身手很好,不是吗?”
“身手好又怎么样?有身手的人很多,而且,淇澜姐整日都在楼中,根本没时间出去。”
“但她的身手绝不是一般的好,单是她接暗器的手法,就绝不在少门主唐储之下。这么高的功夫却只在青楼舞馆迎张送李,你不觉得奇怪吗?”
霜月冷冷一笑,道:“江湖中人都是这样多疑的吗?淇澜姐不过是想以一己之力来帮更多无依无靠的人,难为你们能声出这么多怀疑。”
天权没料到霜月对烟雨楼竟是如此得维护,他知道她的脾气,认定的事情绝无更改。“如果,唐门与烟雨楼真的有冲突不可避免,你会怎样?”
“护弱!”简单的两个字伴着霜月爽朗的笑容轻巧地说出,没有挣扎,没有犹豫,没有思索。
天权沉默着,他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是看她受门规责罚,亦或是帮她呢?“我懂了!”他不愿再去思索那些费力的问题,三年的离别,他已经明白时时刻刻都是要加倍珍惜的。“唐门并非是蛮不讲理的门派,没有证据证明之前绝不会枉起冲突。而我,本身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猜测而已。”
霜月感激地看着他,他的苦心她明白,他能说出这番话,为的只是她。
“你在何处落脚?若有事,我也方便和你联系!”
“我住在对面的烟雨客栈,地字三号房。”天权顿了顿,又道,“那似乎也是烟雨楼的产业,你们楼主她,倒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听他夸赞淇澜,霜月浓眉舒展,笑容中更显英气。“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精明更厉害的女人,她这样的女人不知要愧煞多少须眉男儿。可笑的是,那些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人,还居然自命清高的笑她!”
天权温柔地看着霜月,他眼中只有一个紫色的身影。经历了那样的三年,他终于明白,这世上的一切都不足以与她相提并论。他要的只是她而已,与她相比,天地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