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的日子,红叶坐上一乘颤巍巍的小轿离开了东宫。
临走的时候太子妃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红叶,进了宫万事自己小心。世事茫茫,前途难料,咱们女子生来命薄啊……”说到这里,语带哽咽,竟是红了眼圈的。
红叶心里并没有什么离愁别绪,对着那一乘小轿竟然已修炼出了心如止水的境界。那当是年来被人送来送去已成了习惯的缘故,回想起百草阁简单的生活,朴素的衣裳,几乎觉得这些身处权力巅峰的人活得是如此疯狂而古怪。分外的不懂太子妃伤感从何而来,有心安慰她几句,可是人家这般拉着自己诉衷肠,怎好太过不识抬举?又实在不愿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只好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多谢娘娘指点。”
一边儿的霜儿轻轻的说了一句:“小姐,该走了。”看太子妃点了头,便把红叶搀上了轿子。
太子妃转了头看向丈夫:“必然要把她送走么?宫里人情险恶啊。怎么说,她也是……”
太子出神的看了红叶的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本该是在那里的。不是吗?”叹口气,接着说:“要不然,养在咱们这里早晚成了我的祸患。事到如今,杀又杀不得了。”
太子妃的眼睛蓦然湿润,喃喃道:“女儿可怜,都是被你们摆布的棋!”
太子颇有几分不悦,神色冷漠的的看着妻子:“不知太子妃殿下说的是红叶姑娘还是另有所指?”
太子妃自知失态,轻轻擦了擦眼角,瞬间回复了素日的端庄文雅,无比恭敬的低声道:“回爷的话,臣妾说的是自己。”
太子万没想到平日恭顺温柔的妻子今天居然如此冲撞自己,微微一愣,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远远的丢下一声:“你生在这里又有什么法子?若实不愿意,那就只好去死了。”
那日太子答应了要把红叶送进宫去读书,红叶也没有当真,谁知不过半月的功夫,就真来了消息,说是调任红叶姑娘充任内廷女官一职。红叶虽然心中诧异,但终需听人安排,所以对这个消息不置可否。倒是恍惚听太子妃曾经跟太子发生过小小的争执,究其原因,没有人告诉红叶,红叶自己也懒得打听。就是这两天越发的手下不停,美其名曰,帮太子妃多配几剂养颜的药方,实则是趁机帮云飞扬配了三付丸药,心里正犹豫是交给霜儿送到靖远侯府去,还是托太子妃一托,免得落个官盐当私盐卖的嫌疑。
屋门“吱呀”一响,一股陌生的气息迎面而来,红叶猛然抬头,原来是太子正在门口定定的瞧着自己。红叶虽然私心里对这人厌恶以极,可是也不能不承认,这太子殿下生就了一副玉树临风的端正相貌,虽比不得云飞扬风神秀丽,也自有一番贵胄态度。想想那日他对云飞扬的暧昧行为,红叶努力再三,才强压下抽出白绫卷了他脖子的冲动,有心对他视而不见的,可是身边儿的霜儿早跪下来行礼,这机灵丫头自己不错了礼数的同时还不忘狠狠拽了红叶的衣角,示意她不要惹事。
红叶顾虑着手里的药还是从人家媳妇儿那里偷的,总也不好得罪人太过,万般不愿的向他行个礼:“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显然不是来看她们行礼的,点头以示罢了。红叶本也没有跪实在了,现在更是老实不客气的拉着霜儿站了起来,退在一旁冷眼瞧着他,那神情巧妙的介于恭敬严肃与面沉似水之间,让人挑不出大错的看了不顺眼。她是一副豁出去了的大胆无畏,只怕霜儿吓了个半死。
谁知太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个,歪着头又端详了红叶一会儿,微笑道:“红叶!我要把那你送进宫中做女官,你看可好?”
红叶淡淡的说:“全凭太子殿下吩咐。这世道又哪里有小女子说话的份儿。”
按霜儿对这东宫规矩的了解,满拟太子下一刻就要拍案而起,办了红叶的罪过,谁知道太子殿下居然点头赞同道:“是啊!咱们生在世上全都要听凭别人的吩咐,你听我的吩咐,我虽贵为储君,也要听父皇、母后的吩咐。便是当真做到了九五至尊,那也有诸多的不得已。旁的就不用说了。翻翻史书,那连自己亲生骨肉也保不住的真龙天子也不是一个两个。所以红叶,我真心劝你一句,又何必活得如此认真呢。”迎面对上红叶不解的眼神,太子索性继续解说道:“比如,你待那云飞扬……傻丫头!你当他真是待你一片真心?我是真心救你脱苦海,你不信那也由得你,总之……总之……我不会害你的。”
红叶本就不愿与他多说,现在听他居然说了如此不经之谈,心里更是烦恶:“红叶自知太子殿下是救我出苦海的人。殿下当日自那肮脏地方把我赎出来,我是感激的。只是您这般把我要回来又送走。也算得是深谋远虑让人敬佩。”
太子微微一呆:“你知道那日在帘幕后看你的人是我?”
红叶轻轻道一声:“不敬了。”以手虚掩住太子的口鼻,只露出他乌黑的凤眼,努力回忆着说:“那日,你就是以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好象要把我看穿。我万没想到,你会把我送了别人……”
太子涩声一笑,仰头叹道:“天意啊。这都是天意……”过了好一会儿,幽幽的对红叶说:“我当时只是看你好生面善。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想想自己又不愿意留下,便把你送给小云博他一笑。谁知道……阴差阳错的出了这么多事情。红叶,你将来总会明白的。”
圣历二十三年春三月,宫中下诏,册红叶为内廷长史。
北海边境
云飞扬斜斜靠在枕上从容的看着军报。不出自己所料,连续歇兵的后果极其严峻。本就没有损伤元气的北海不断派兵骚扰自己的海防驻地。更有甚者,军中主帅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有谣传北海欺云飞扬病中无能指挥大局,这就要大举进犯一血前耻闹得人心惶惶。一时边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北齐王出人意料的摆出一番事不关己的模样,并未如众人意料的出来主持军务。倒是云大人这边抱病之中,夙兴夜寐不见丝毫的懈怠,才不至于让边境的战事闹得太难看。
一边儿伺候的张鸿,看云大人今日脸色嫣红,仿佛精神更不济的样子,心里实在不下去,低声抱怨道:“北齐王真是小人。大人您病成这样儿,他也不肯出来帮您一把。抛开这江山跟他们家的姓不说,也枉费你们同朝为官一场。”
云飞扬摇头笑道:“所谓玉藏椟中求善价。北齐王,他,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猛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张鸿瞪大了眼睛看着云飞扬:“少爷!什么机会?”
云飞扬轻轻笑笑:“等待一个取代我成为边境统帅的机会啊。”
张鸿几乎气晕:“少爷!他朝廷怎可如此忘恩负义?您为他家天下操劳成疾!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冷脸待您?”
云飞扬安慰似的拍拍张鸿的肩膀:“不碍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张鸿中了蛊一般的看着云飞扬含笑的杏眼,心里莫名的塌实了一些,有些惶惶然的想:“是了,天底下原就没有多少人是少爷的对手。”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朝中御使弹劾云飞扬在边疆用兵不利,贻误战机,有亏朝廷重用之恩。
幸亏皇帝思虑再三,道:“云大人卧病海宇,有亏职守非他本意。”才没有闹出大事来。
十五日后,边境接圣旨一道:“着北齐王接替云飞扬领军之职。云飞扬改任监军,北齐王账下听用。”
云飞扬低头接旨,面上波澜不兴。只是无比慎重的把兵符交到北齐王手中:“恭喜王爷握得军权。”
北齐王望着兵符心情激动,双手都不禁微微颤抖,兴奋之余,便疏漏了云飞扬杏眼中的光芒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