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红叶配齐了药,再回了那清修的石室,早已不见了师父的身影。
红叶料想师父是闭关去了,也不如何在意,就把眼光转向了这木榻上的少年。红叶看他虽在昏睡却气息安稳,知道是师父对他用了药的缘故。她早经师父教导:这等内力亏耗过巨以至受伤之人,昏睡卧禅只是必经的康复途径,而且这卧禅的时间越长对伤患日后康复越有好处。
所以她也不担心这少年伤情有变,很放心地在斗室里支了小小药炉,熬起药来。
“黄金为锅玉是盏,三岁梧桐做木柴,熬成灵丹与妙药,只起药雾不生烟。”百草阁的女孩子熬药本来就分外的讲究,红叶对这差事又十分的精心,不多一会儿这小小的石屋里就弥漫了淡淡的参味儿,整个屋子都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气。
透着这朦胧的药雾,红叶细看木榻上的少年,越觉得他颜色苍白,一张脸上只有嘴唇是猩红的妖异,虽是英俊挺拔,可怎么看都不像活人的气色。
红叶虽然年纪不大,这些年在百草阁也见了不少病人。像这等样貌的伤患,她却是第一次看见。她再耐不住好奇心,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慢慢的坐在了床沿儿上,缓缓的伸了手探向他的嘴唇。
暗昧的灯火之下,红叶看着自己春葱似的玉指慢慢的接近了那少年猩红的唇,这一色嫩白、一色血红的古怪搭配,倒是有种特异的和谐。
红叶屏息看着自己的手指堪堪挨上了那少年的唇瓣,那滋味是又新奇,又有几分害怕。
突然,石屋外不知什么怪鸟一声凄厉的鸣叫,吓得她冷水浇头一样打个机玲,慌不迭的把手缩了回来,觉得脸上热烫的发起了烧,一颗心在腔子里“嘭嘭”的乱跳。
红叶低下头,自己喘了几口气,才稳当了下来。再抬头时,却见那少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牢牢的盯着自己,眼里光华流动,嘴角儿上含了个好看的笑容。
红叶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烧,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潮又滚滚的涌了上来,心里暗骂:这人也真是,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也不出声。不知道他察觉了没有自己刚才的荒唐行径,要是他知道了,羞也羞死人了。
就这么着,红叶不敢说话,那少年也是仰视着打量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儿不出声,两个人有点呆呆的对视着,小小的石屋里充斥了些个暧昧的尴尬。
红叶正在手足无措,只听自己的小药锅救命似的发出“噗嗤噗嗤”轻响,更有一点点沸腾了的药汁在锅里呆腻味了似的往外溢着,就好象再不甘心受那器皿拘束了一样急着往外奔。
这小小的声响成功的转移了两个年轻人的注意力,红叶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喃喃道:“这么一会儿也不肯老实。再不肯装个糊涂的让人省事儿。别闹了,我来了。”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小心翼翼的把药锅端了下来。
确听那塌上少年若有所思的接口:“万物皆是如此,时候到了,就该明白过来,是任谁也拦不住的。”
红叶这还是第一次听这人说话,他声音虽然好听,可是说的话,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有点凄惨。她早习惯了病人嘴里的胡言乱语,所以也不和他纠缠,只是仔细的滤了药渣儿,盛到了青瓷碗里,给这人端了过来。
榻上少年看这碗浓而不浑的汤药在青花瓷碗里不满不溢的恰到好处,碗被红叶素手端着,汤纹儿都不起一个的稳当,赞一声:“现在我才信自己真是被你们百草阁救了,而不流落在外。”
红叶不解,挑眉看着他。
这少年看了红叶的眼睛认真的说:“我记得自己求医被拒,懊恼离开,谁知昏睡醒来,眼前是只有你了。本待问你,又觉得张不开口,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天下除了百草阁哪里还有熬得这么澄清的药,哪里还有这么稳当的手呢,哪里……还有这么漂亮的草药仙子呢?”他前面说的声音清朗,最后一句却是极为含糊,几不可闻,他随即乖乖的把药吞了下去。
红叶待要问后面他说的是什么,却看这人脸上微微泛了红。她女孩子家心思灵,自己猜了个七八分,也就不在追究,有点害羞的悄声道:“我现在要给你针治。你,你把上衣脱了去吧……”
那少年点点头,除了上衣,按着红叶的指点反身趴在榻上。红叶用清水沤了手,凝神敛气,依足师父的教导,以气带针,以针催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十数枚金针悉数插上了那少年的后背大穴。
红叶尤怕他长途奔波之后身体虚不受针,落下淤血,缓缓的以双手中指由着他呼吸的起伏,收放力道,轻轻按摩这少年受针的肌肤之侧。慢慢的,两人的呼吸就有了合了拍子般的契合。
傍晚的阳光斜照石室,小小斗屋昏暗而安静……
那少年感受着药力行开,多日阻塞胸膛抑郁之气缓慢散开,加上红叶手劲得宜,更觉和煦温暖的舒服,良久,他低声道:“我姓云。”说到这里似乎踌躇了一下,但终于一字一顿的继续说,“我叫做云飞扬……”
红叶此时的双手正按摩到云飞扬的肩头,看他乌黑的头发婉转于自己的手侧,不自觉的就对他生了几分的亲昵,垂头笑笑,柔声说:“我记下了。我叫红叶……”
云飞扬蓦然嗤笑一声:“好啊,你是枫,我是云。人说风云际会九天变呢……”
红叶觉得这话未免有大逆不道的嫌疑,温声道:“在我百草阁,这话可胡说不得的……”
云飞扬耸耸肩头,便不再言语。
半个时辰后,红叶收针而起,却不见云飞扬动静。她心里一惊,连忙探他脉息,好在还是平稳。
红叶再细看时,却见他竟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