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立刻起身跪倒。直到有人命令大家起身入座。那人坐在纳兰宁峻的旁边,就好像索三坐在她旁边一样。仔细看去,纳兰与那人相貌颇为相似。
康熙道:“今日赐宴,联是想见见各位少年英雄。我大清朝要想国泰民安,便须代代均有才干之士。我大清朝八股取仕,网罗天下文士,而于武字上,一向依重八旗子弟骑射技艺,对汉人中的武林高手,却不免失于器重。如今北方的俄罗斯多次侵我边疆,前方正是用人之际,朝廷设此比武大会,正为发现各路英雄,报效国家。联正有两位少年英雄,人才出众,文武全才,堪称联的股肱之臣。一位是索相之子索芬。另一位便是明珠大学士的子侄纳兰容若。”
索芬应声而起。他身上所有让人觉得有压迫感的富贵高傲的气势尽数妥贴地融入这皇城禁宫,无比自然,他天然便是这极权中的一员,这是他的海洋。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他的英俊成了极至的绝代,他的高贵成了无法攀越的顶峰——只有他,气质与气势最接近龙椅上的人。
所有的少年都被震撼了。或者康熙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不敢直视也就无法真正看清。而索芬是可以被看见的,然后被震撼。
而纳兰容若——正是方才跟着康熙进来的人,他似乎全是索芬的对立面——绝对静止,绝对沉默。
康熙望着索芬和纳兰容若,他想:唐□□在感叹“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时应该和自己一样的心情。他为了保持朝廷中的势力均衡,特意培养明珠一党以抗衡索额图一派。即使是培养新生人才上,他也如此。索派新生力量代表是索芬——八面玲珑,世故圆滑,具有出色的政治头脑;明珠一党则有纳兰容若——惊才绝艳,才华横溢,可以成为代表一个时代的人物。而今日殿上的少年们,则是明日的索芬和纳兰。
康熙举起酒杯,一路走入殿中,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联以此酒希望你们报效国家!”少年们一齐起身、举杯、仰首、饮酒。
就在这纷乱的声音中,李文秀听见一丝细微却极速的破空之声。就在她一刹那的迷惑中,纳兰宁峻已然飞身而起,在空中一手挥袖,一手拉住康熙。所有人都惊呆住了,或者是时间太短来不及反应,而李文秀听见了第二声破空的风动,她意动人动,人已飞向康熙,手中酒杯迎向她还看不清的暗器!
电光火石间,一切动作凝固——纳兰宁峻挡在康熙身前,一手伸向前方,手中是他的帽子;而李文秀则掩在康熙身后,手中酒杯托在掌中。
就缓了一瞬,忽然殿中涌入许多卫兵,团团围住所有人。殿中响起索芬的声音:“封锁养心殿,所有人拘禁原地,不得离开!不得交谈!如有违反,斩!”
忽然间所有人心头滚过极度阴影——有人刺杀皇帝!
纳兰容若道:“请皇上到怡神阁歇息。”康熙点头。纳兰容若和索芬跟了上来,康熙却停步,道:“让他俩也一起过来。”
一入怡神阁,纳兰容若和索芬当即跪倒,一个道:“奴才护驾不力,请皇上责罚!”一个道:“奴才办事不力,使刺客混入,请皇上责罚!”
康熙不置可否,他神色镇定,始终如一。他望着李文秀二人,道:“是什么暗器?”二人同时伸手:酒杯和帽子接住的是两枚一模一样的钢针,闪着蓝光,似乎淬过毒。
康熙沉吟片刻,道:“你们都退下吧。”
纳兰容若和索芬早是一身冷汗——如果康熙降责,二人难逃一死,却不想如此轻描淡写地便被放过。
康熙忽然又道:“让他留下。”他指住纳兰宁峻,“赐你为御前二等侍卫,着殿上行走,贴身保护联。”
纳兰容若和索芬俱是一惊:纳兰容若现在虽为一等侍卫,但最初是因为科举成为进士,方授乾清门三等侍卫之职。而皇上甚至还没记住纳兰宁峻的名字,就起用他为贴身保镖。
纳兰容若忙道:“皇上,我表弟实为江湖中人,性子顽劣,只怕不堪当此重任。”
李文秀望向纳兰宁峻,只有他俩还傻傻地立着。其实纳兰宁峻知道应该跪下,但是看着李文秀一派天真,他不想留下她一人失礼于皇上,索性装做江湖草莽不懂宫廷礼仪也罢。此刻他回望李文秀,神情有些忧郁,他不愿意做这个二等侍卫。
康熙道:“不妨。千钧一发之际,不乱不弃,保护联于不测,于忠于能,均有过人之处。联相信他。”他能称为一代明君,自有知人识人之能。
离开时,李文秀再此回望纳兰宁峻,他也望过来,依旧露出轻松、温暖的微笑,似乎在说:你放心。
那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让李文秀第一次感觉到红墙的压抑——她,还没来得及和这个不那么熟悉的朋友说一句重逢的话。
索芬留在皇宫处理刺客一事。李文秀独自回去。
斜阳照着春树,小院静谧,依旧雕梁画栋,精致繁复的窗格掩着窗纱,她想不出任何一句诗词,却被同样落寞的情怀击中。
独立小院,她想了又想,终于决定离开索府。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决定总让她有些……有些难以决断。
推门进屋,贺兰却在屋中忙着收拾许多花团锦簇的锦衣华服。李文秀注意到她的眼睛肿了,似乎哭过。
“贺兰姐姐,你怎么了?”贺兰无语。
从开始,索芬便派贺兰服侍她,李文秀觉得贺兰是她见过最能干的女人,指挥安排数十仆佣而不乱,言语进退永不出错。贺兰美丽的脸上永远只有一个平静的表情,使她的脸如同画中人——没有情绪、没有波动。
李文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只是静静坐到贺兰身边,看着她刻意的忙碌。没有语言,但她的同情似乎一朵花的暗香,缓慢却坚决地弥漫开来。
贺兰终于开口:“早上,三爷训我了。”这一句话似乎触动她内心的伤口,疼到又哭。
“我自小跟随三爷。他从没说过一句重话。他永远高贵,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客气而冷漠。可是今日,他竟然说我‘无能。’”
“为什么?”
“因为你。”贺兰茫然地望过来,“你不肯穿新衣。三爷生气了,说是我没劝好你。”
“可是,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呀。”
贺兰无奈:“我,不过是个奴才。”可是他,却是她的主人,她的三爷。
她,自十岁起便是他的丫环——从扫地的小丫环,做到屋内值夜的丫环,再到他的贴身大丫环,再到今日总领他房内一切大小事务。她很努力。人生其实是沉闷的,尤其是她的人生,多少王府中容颜老去的奴才就是她的明天。不知道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她迷上了他。这种迷恋,给了她生命的美丽。她愿意每天看着他意气风发,愿意每天梳理他的头发,为他穿衣。每一天每一刻,总是无限的幸福等着她。那些沉醉在她一个人的想象和回味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