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秀终于入了玉门关,踏上了回江南的路。她一路沿黄河悠然前行。春风一日暖似一日,黄河的冰也一日薄似一日,终于在某一日,那冰块便成了咆哮奔腾的河水上的渐渐缩小的冰舟。越往南来,人烟越多,村镇外的农田中开始有人耕作。甚是平常的景色在李文秀眼中也充满了新奇色彩。
虽然李文秀对塞外充满眷恋,但她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少女,正是望见青草就会感觉到整个春天的美好年龄,再抑郁的心情也无法对天边渐渐绿过来的春天的气势无动于衷。
李文秀这一日入了山西。清朝初期的山西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富省。晋商的势力遍及全国。晋商的势力遍及全国。三晋大地自古以来就是文化和宗教的沃土。便是乡野村庄,也自有悠久的民俗,林间地头,时常有历史遗迹。李文秀长于塞外,计老人只是闲时教她一些汉字,她对于中国历史文化本是毫无概念。但是本性中对文化的渴望,对深厚历史的热爱,让她边走边学。便是歇息时在路边茶铺听老人家讲讲家常,都会让她深收教益。李文秀不知不觉爱上了这种行走。
拉着白马,望着来时将去路,李文秀忽然感觉那片塞外风光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天下之大,依然是她孑然一身,但是……这一次不同,她在西湖边上有一个约会。她再也想不到,萍水相逢的一个朋友,随口订下的一个约会,会另她感到不再孤单,仿佛她的存在,终于对某一个人具有一定的意义。
这一天,李文秀到了平遥。
平遥是座有两千七百年历史的古城。整齐而精巧的小街,店铺林立。李文秀牵了马,漫步在繁华的街上,被左右摊上各色商品吸引住了。经过一家“晋威镖局”,李文秀便见一店铺匾上大书“平遥黄酒”四字,想起计老人时常念叨这种“黄酒”,她便进了店。
店主人迎上来道:“来一碗黄酒?自家酿的。”李文秀嗅着浓浓的酒香。这家黄酒店是祖传的技术,年代已久,酿酒的作坊正在店铺之后。她只饮过计老人亲手酿的奶酒和夏天马奶发酵而成的马奶酒,因此好奇地点头要了碗黄酒,又按店主人的推荐要了有名的平遥牛肉。
忽然有几人闯进店来,直奔她而来,叫道:“门口那白马可是你的!”
李文秀站起来,点点头。一人便道:“姑娘,在下乃是晋威镖局的镖师。想请姑娘到我镖局去见我们的总镖头。我们总镖头与你是大有渊源。”
李文秀听到“晋威镖局”,忽然唤起了遥远的记忆——白马拼命跑着,身后的爸爸和妈妈的对话……“他们是晋威镖局的吕梁三杰!他们要得了这高昌国迷宫地图,也必定不会放过我们……”
晋威镖局的吕梁三杰……就是他们杀了爸爸妈妈!就是他们打伤了爸爸,而妈妈为了陪爸爸,让白马驮着她一个人逃走了。从此她再也没见到爸爸妈妈。身上的金银匕首是妈妈随身兵器,也是后来从牧人手中得到。
十年前与父母分离的那一天骤然清晰。李文秀沉默着随着那几人进了晋威镖局。她不确定自己倒底想干什么。只是她心底似乎总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李文秀一进那大院,门立刻被人关上。院中立着十余名镖师。院中立着一位少年。那少年一见她身后的白马便叫道:“白马李三!”他立刻跃到李文秀身前,指住她道:“白马李三在什么地方!”
李文秀听他怒目叫着父亲的名字,猜测应该是那“吕梁三杰”的后人,她镇静地回答:“我爹已经过世。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道:“父债女还!你爹杀了我爹,你便拿命来偿吧!”他叫着便挥刀砍上来。他的功夫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质朴笨拙,但是虎虎有生气,根基也颇为不错。若是从前,李文秀见他凶悍,必定慌乱,此刻经过那三天大战,临敌经验早已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高。她一眼便看出破绽,连匕首都不必掏,身子一让,足下使绊,那少年便是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李文秀依然牵着白马,安安静静地望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爹杀了你爹?”
“因为我看见了!”有个女人的声音劈空响起,暴戾、愤怒。
李文秀回头,见坐北朝南的正房门口立着一个女人,她岁数也就四十多岁,丰韵犹存。
那女人仇恨地望着李文秀,道:“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是霍张氏,‘神刀震关西’霍元龙的妻子。那是我儿子霍炳南。十五年前,我丈夫与‘梅花枪’史仲俊和‘青蟒剑’陈达海义结金兰,人称吕梁三杰。他们三人合伙创立了这晋威镖局。他们三人武功高强,义薄云天,在江湖中颇有名望,绿林朋友更是给面子,因此镖局生意蒸蒸日上。十年前,我随丈夫走镖,南儿也同我们一起。到了甘肃华亭,我丈夫便得到消息说白马李三得了一件要紧的物事,是一份什么地图,便将经过此地。我们便等着。第二日清早,史仲俊和陈达海也到了。他们三人汇合一处,到夜了,果然见到了白马李三。他的这匹白马,神骏无比,额上有颗黑色的星,那自是再也不会认错。白马李三和他娘子‘金银小剑三娘子’上官虹的武功都高,只是李三似乎已经有伤在身,他们还要护着一个小女孩,想来就是你了。史仲俊和那妖女上官虹是同门师兄妹,你妈妈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师兄,与白马李三这个野汉子走了,史仲俊一直忘不了那妖女。那一晚一见到她,他便说什么‘你若回来,我会对你好……’他们设下了埋伏,不过还是让白马李三跑了。我丈夫便对我说:‘你先带南儿回家。我去追上他,拿回东西就回家。不必担心,我们吕梁三杰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便信了他的话。可是我再也没想到,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他,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我便知道是白马李三杀了我丈夫。我一个人苦苦撑着镖局,养大了儿子,就等着有一日亲手杀了白马李三为丈夫报仇。老天不负我,竟然让你送上了我的门!”
李文秀静静听着,多年前的逃亡随着她的叙述回到眼前。霍张氏边说边步步向她进逼,其他的镖师围紧了过来——分明是想她死在此地。
霍张氏看着这个安静的少女,而少女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是什么东西那么珍贵,比你的丈夫和我的父母的性命还重要呢?” 霍张氏忽然心中犹疑,十年的仇恨就这样轻易推翻吗?她必须要为十年孤寂的日夜寻找一个结论。霍张氏轻身扑向李文秀,双手划出无数激飞的颗粒状物体。
那些快速如电,看似无数的暗器在李文秀眼中不会比玉门关前的雪花更多,不会比大漠上的狂风飞砂更快,她开始旋转,急速旋转,旋转带起某种奇异的风,那些暗器一挨近她便被吸入这旋转的风团中。她转得飞快,停止亦突然,忽然间,她便定住身子,那些随她旋转的暗器倒迟疑片刻方掉落地上——原来是一些铁蒺藜。
霍张氏便叫:“这你能逃过。那这个又如何?”她做一个手势,登时李文秀眼角瞥见周围镖师齐齐取出黑色铁筒,人手一支,她方悟出这本来就是设好的陷阱,单等她入豰。只是她的顿悟已经太迟,电光石火间,所有铁筒一齐发出“砰”声,大蓬钢针飞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