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偶勤奋努力~ 是个恶梦。
一头花斑大虎朝他龇牙咧嘴的吼叫,嘴巴张的老大,一个鲜红的喉咙深深深深的不见底,旁边,他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拉一拔,扯起什么的念头刚浮起,就看着那满手毛愣住了,那是一头银白毛的狼,冷冷的绿得冒光地眼睛眨也不眨的对上他,湿黏的舌头舔上他的脸,热气喷脖颈上,胳膊,腥燥味刮得他头昏脸痛。
给两根芦笋粗的臭味叉住他的鼻管。
他觉得自己的胃在痉挛在收缩。
然后那虎那狼,咧嘴,笑了。
鲜红色的舌头滴答着口水,抖着。
舌头甩甩,口水喷得他眼睛模糊满脸骚味。
真是个恶梦。
最近老是做这个梦?
“唔。”
墨黑的眼对着他眨了两下。然后温和的语调说:“醒了?”
他蒙懂点点头,抓住那片衣角。
扑腾几下,眼皮开始跳。
只听见那人又说:“醒了就来书房吧。”
啊?书房?
他抬头看外边,果然还是亮的。
没办法,最近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打瞌睡,瞌睡就做梦,梦里面,就是那么如狼似虎。
他打个喷嚏,摸摸脑袋,顾盼四周,下了个定论:
一定是,绝对是,六叔的茶。
那几杯茶造成的效果。
茶在哪?
当然是在书房。
书房… …三毛这个月第无数次皱起脸。
六叔以前不是这样。
也和九叔一样,会带他走,带他玩。
他记忆里的六叔是笑着的。
曾带着他颠颠簸跛走过后山坳,他笑,六叔也微微笑,他时时转头看路旁的指标,指标有时候是红色的三角形,有时候是圆形,没有字只有图画,是一个黑漆漆的山峰或是几个流线钩子,或是数字。山壁是绿色的,两旁的草也是绿色的,他往下面看,田里,也是绿色的,好像都是一样的,能吃和不能吃而已。
突然间,走在他前头的六叔不见了。
突然间,他呆住了,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这条路上,忘记怎么走路,呆着。
突然间,跌进一个充满绿色的世界。
跟他以前看过的,灰色大楼拥挤住宅铁皮铁窗黄色车白色车的都不一样。
这里太静了,都听得见鸟叫。
他听见,谁吆喝着豆腐青菜,在山脚下。路旁的指标是一个黑色大人牵着一个黑色小人儿的图案,白底,旁边是另一个圆的,黑铁马,也白底。
然后,突然间,他看见六叔从前方道路旁的管芒花丛中钻出来,手上,举着一只用管芒花编织的鸟,鸟脚是花梗,鸟尾是花穗,六叔微笑着把那只鸟递给他。
“六叔你怎么会这玩意,啊,真,像是真的一样。”
六叔不说话,摸摸他的头,又走前边。
手里,鸟尾还一跳一跳弹动几下,活了的样子,他瞪大眼,觉得六叔很厉害,六叔也说,这路上所有好玩的事情,他都知道,这是他来来回回亲自踏过的路。
这应该是还没生病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坐在这书房的椅子上,背书。
一边喝药。
六叔偶尔瞥他几眼,又在给他的金色白色纸卷上墨点加颜色。
红色的黑色的小蝌蚪歪歪扭扭的,并排在纸上。
他想起那只鸟,还有他小房间里的白嘴面团鸟。
那天六叔刚回到这里,坐了一个晚上火车,有点累,但三毛睁开眼,从梦里醒来,就看见那人神逸俊骨的背影,像是他曾瞥见的,在水边河边伫立的鹤。
好像又看见过去的,曾走过的那条绿色山路。
现在的六叔一直都喜欢待在书房。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也不会躲进这间书房抱起堆上桌上的书本,一本本,像给他拔起的杂草一样,他一本本扔在地上,制造一点声响,希望那坐在书桌前的人看一看。
六叔的书桌很高,书迭得更高,如果不这样做,觉得六叔好像又消失了,躲起来了。
如果没有被注意到,他就钻进旁边书柜里挖出更多书,扔地上,发出更大的声响。
如果仍是无所罣碍生气不闻,他就撕起那一页页纸张,吃进肚子里。
然后,他吃了半本六叔说的,什么幽梦影什么草。
然后,然后,他就坐这了… …
上天以生物为心故春夏以长养之秋冬以收藏之皆所以生物也其间雷霆霜雪有时而搏击有时而肃杀然皆暂而不常… …
这次六叔没有躲起来给他编花鸟。
又及。
男子剪发留数寸披垂女子则否男子穿耳女子断齿以为饰… …少壮未娶者曹居之……娶则视女子可室者遣人遗玛瑙珠双女子不受则已受夜造其家不呼门弹口琴挑之口琴薄铁所制啮齿而鼓之铮铮有声女闻纳宿未明径去不见女父母……故生女喜倍男为女可继嗣男不足着代故也妻丧复娶夫丧不复嫁号为鬼钱终莫之醮… …
又… …
三毛摇头晃脑偷眼从书页间看过去,今天泡的茶搁边上,六叔严肃的脸,正盯着他自己桌上的书本捲軸,他的半个身体几乎被迭起的书遮去,露出一点头上翘着的不羁,几根头发。
专注非常,他又沉落到另一个世界,白纸摊开黑点抹上,是个呵呵笑的老头儿在树下乘凉或是只大鸟,不然就是几个绿色藤子开花有蜜蜂飞着。
不变的是,某个地方一定有好几只蝌蚪扭着,或黑或红。
六叔做这工程的时候很专注,通常一手拿着好几只笔,有个盆装满水,另两个杯装茶也装清水,一手完换另只手,不停的加上点或撇或压或捺,有时嘴唇喝茶给喝黑了,怕是因为眼睛里就那些点没其它的。
三毛背诵的声音变弱变弱,然后成了空气飘远。
越来越远,出了书房到了门外。
然后… …
“三三弟。”
总之偷溜出来的三毛现在是敏感时期任何风吹草动的都会吓着他。
但是会这么叫的只有,他那个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的堂姊。
青椒扎着麻尾的小脑袋,晃呀晃。
有点渣眼。
“嘘。”
“唔。”
(怎样。)
青椒的气音细细。
(小声点。)
三毛做了个禁声的姿势。
现在这六叔威仪如何他不知道,只知道光是这样和和气气的笑,就够他累了。
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六叔,这把个月来抄得书也有半个矮凳高啦。
真是,好辛苦。
越是苦闷手上掐住鸡脖子的力道越是用力。
“三三弟,牠… …翻白眼了。”
“… …”
红眼睛瞪他,嘴狠狠朝那喷白沫的鸡啄下去。
恨铁不成钢的,用力啄下去。
鸡屁股飞了丈高。
看来还颇精神奕奕的。
缩缩脑袋,徘徊在威宝放牠过来的洞口,要走不走的,傻转圈。
“来,给你吃虫。”
咕咕。
(不食嗟来食。)
红眼睛鄙视眼前这刚刚昏过去后醒来就躲一旁的傻鸡。
现在还蹭人身上吃东西。
咕咕(真是一点坚持都没有。)
咕咕(… …,虫好吃我爱吃。)
咕咕。
三毛和青椒、红眼睛玩了一会儿玲珑眼。
把那两只扔给一只照顾,有些累,良心谴责。
不知不觉就从院里晃到这来了。
这不,一个小脑袋鬼鬼祟祟的推开门,朝屋内探看。
他知道,此刻六叔还正在这书房里忙着吶。
千万别被抓到了。
唉,不然… …早上是背下午是抄啊。
但是他还是心痒痒,想看看六叔到底在忙什么,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又再喝黑墨水了吗?
嘴唇是不是又黑了一块?
啊,好想知道呀。
果然是,被制约了,他一天不这样看两次就不对劲。
“三三。”
呿被发现了。
重蹈覆辙。
三毛缩缩脖子撇撇嘴,笑嘻嘻的关上门。
书房里面的小炉子正挂着香燃着。
不知烧的是什么香,总有坛木的味道,不是早上的那味道。
现在六叔的桌上两水盆水杯没了,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捲軸,有的边缘都泛黄啦,三毛偷偷摸上,剥了一小块皮,就放嘴巴里尝。
没什么味道,就是吃起来有点脆。
他想,不知道自己那个滚动条吃起来什么味道。
“早上的背完没?”
“啊,嗯,… …”还没。
看着那咠拉着的小脑袋。
叹口气。
六叔推开桌上的一边,清出个空间,拉了一张椅子,让三毛凑近坐了,手上拿了本书,指段文字就让抄他下来。
又要抄。
无视三毛谴责指控的眼神,六叔温和的笑。
污其宫而埋于土… …
一斤青梅去青木槌轻拍一夜漂洗冷面寒铁梅花三两红枣二钱杏花半分白木耳少许月余冷藏至于模中另作… …糖不必多盐不必少浸渍六时出汁后宜换罐再置新陶罐三月后渐有梅香溢出越四月后可食五月后风味最佳… …
三毛口水流满桌。
六叔递个白帕子给他擦,一边说:“该记的多记点,总有好处的。”
几个月来,六叔每次都用这句口头禅。
明明少出书房,这句话却和青椒堂姊一样如影随形。
于是尽管三毛想了个新招,把自己和红眼睛绑院里躲。
结果,还是坐在这院子了… …
真烦。
“你在做什么?”
嗯?
三毛抬头正对上挂他家墙上的半个身体,还有那精瘦的蜜色长脸,他冷冷的瞬了一眼,那邋遢的脑袋歪了歪,似有些发慌。
白白棉絮状的物体在阳光下洒落。
哬!
这不是头皮屑吗?
这人,真是脏的讨厌。
忘了自己也曾经拒绝洗澡的。
他搓搓脖子撇撇嘴继续写他的鬼画符,全然当那家伙不存在。
那讨厌的家伙啊。
这次那种暧昧干笑从他耳边传来。
几乎是贴着他耳朵滑过。
手顺顺捋过额前的落发,漫不经心的想,这家伙还真是大胆,乱爬别人的墙,嗯,让红眼睛啄他去好咯。
一只手按住他留在笔管上的手。
那讨厌鬼在墙头上所以身后是… …
六叔?
他僵了僵,身体靠向椅背,端坐好,把盘上的腿放下,慢慢的转过头去。
那弯弯的嘴角先跃入眼中,然后,然后,是那最近阴魂不散该死的笑,得意的笑,刺眼的… …
“你从哪进来的?”
那手指指旁边树丛窝的洞,就是他爬过几次的那个,
三毛吁口气,然后,放下笔。
站上椅背,拿着尺,不疾不徐,左右开弓,朝那颗头敲下去:
“我让你吓,我让你吓!你这走路没声的讨厌鬼。该死的讨厌鬼。去死。去死。”
“嗳哟,好痛的,三三,你打这么用力咋,好痛。”
阮白那飞扬的脸色一黯,手护上有着短短头发的脑袋。
哼哼。
“就是要痛死你啊。”
“啊?”
三毛打完人,人也爽了,收了怒气,利落的坐下,确定六叔和那位堂姐没有出现后,转起念头来了:“你这人真烦,老是来找我玩。我没空。”
“啊?可是你,你不是跟那威宝很要好吗?”
“关你什么事。”
“我也要跟你玩。”
“我没空。”
“我就是要跟你玩。”
“… …”
“喂喂,不允许你跟威宝做好朋友。”
阮白是用自从当上老大的一贯口吻下命令。
不允许?
“你谁啊。”
冷冷的拿起笔继续抄他的,终止这种无意义的对话。
“三三......”
那人先愣愣的站了一会就开始在他这个小院里乱走起来,啪啪啪,采断了树枝还是什么好大好吵的声响。烦得要命,三毛皱眉。对了,自从这讨厌鬼痴呆病好了,就天天来烦他,不知道又有什么毛病,天天来他这里报到。他最近发现自家院里又多了个小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挖的。
“三三......”
“......”
脖子一阵热呼呼痒痒的感觉,他伸手往后一抓。就听见那讨厌鬼笑嘻嘻的,脸又凑过来了。
嘻皮笑脸没个正经。
“你很闲是不是,过来,给我抄这段。”
“喔。好。”
拿起笔洋洋洒洒的,就是姿势难看了点。
阮白他暗暗希望自己上过书法班的成效还在,虽然他最讨厌写书法还有珠算。
战战兢兢的递给三毛,等候发落。
三毛看了看,想:不错嘛,原来讨厌鬼字写的不错啊。
这话他当然不会说了。
“怎样?”
“还行。”
看那讨厌鬼挺乖的低头敛目,他心里爽,脸上还是一派平静,他想:“你想找事情做,很好很好。我这里正好有事情让你做,这好办。”
他指着书上摊开的那一页,说:“你现在从这里抄到后面第五页。就这样。坐那凳子好,别乱动。”
“喔。”
那人抓抓头,果真乖乖抄起书来。
三三乐得自己跑到旁边弄他的花花草草,顺便把那只鸡摸来院里玩。
哈呵,说做就做,他往后院一去,就捏住红眼睛的脖子,提到这院里,一双黑眼就这么和那双迷茫的红眼睛对看。
像是问你哪位。
还想睡的红眼睛不理他,他就用草杆子挠牠,直到牠满院子里飞窜咕咕乱叫。
哈哈,他拍手笑。
只是鸡叫人也叫了。
“啊。”
“又怎么。”
“我手痛,好痛啊。”
喂,真的假的你。
他继续戳鸡拔毛,不理他,那讨厌鬼却越叫越大声。
“好痛啊好痛啊。”
在叫下去就要引人注意了。
三毛一个箭步跑到那凳子边上,按住那张嘴:“我看看。”
“嚜。桌李。”
可怜兮兮的把手举到他眼前。
那只手掌中央水泡似的肿了个圆球,皮鼓鼓的变得透明,里面淌着浑浊的液体,有点诡异。
而且很恶心,握了个鹌鹑蛋还是圆头菇在手中一样。
好险是左手。
三毛心里:算了,看他帮忙的份上,就不为难这个讨厌鬼。
于是他说:“你怎么自己搞成这样,我去拿药膏。”
“嗯。”
气若游丝的哼几声,阮白闭了闭眼。
然后。
就是踉跄几步,三三拎着草杆子往院里房内取了药回来。
“回来…了……啊。”
那讨厌鬼半点神气也没有要死不活的赖在他椅上了。
没好气的,嘴里损了几句,手里慢慢挖了一小丸药膏轻轻擦到那肿起的边缘上。
用力一下,就会戳破的样子,他忍不住就朝那肿包刮了一下。
那人吸口气,抖抖肩膀。
眼巴巴,迷迷痴痴的盯着他。
“傻啦。”
三毛擦完以后,正想着去放药,陡地后颈被人提住,他一挣没挣开,倒跌两步,手上的膏药罐子就掉了。怒气窜升,就骂:“你这人怎么搞的?”
“三三,我抄好了。”
阮白忙不迭的把手上作品的呈上一边哼哼唉几声。
“嗯?... …真有效率。”
瞟了那旁边那里朝自己手掌吹气的,三毛说:“喂,讨厌鬼,你休息一下,等下继续往下面抄。”
“嗯。”
三毛想着六叔夸奖自己的样子就乐了,说不定,这次六叔会答应带他再去逛后山。
于是也忘了自己正半被迫偎在那个死对头讨厌鬼的身上,就笑了。
这时,他没看见,搂着他的那个讨厌鬼,也笑了。
玄黑的光隐进眸瞳,幻化出纵横交错纷沓杂陈的景象。
郁郁默默。
是一院子的欢乐,各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