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最后在慕容老太太的干预下,以文白被打了一顿棒子,老爷被弄了个土头灰脸而
暂时的告一段落。出乎意料的,最终的受益者,反而是平素里被别的堂口压制惯了的刑堂。
经此一役,刑堂之威,声名鹊起如日中天,参合庄上下,莫不另眼相待,不出一月,已经有
六个大龄的丫头,三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嫁给了刑堂里的好手为妻,让面冷心不冷的行刑汉
子着实兴奋了一阵,此处按下不提。
单说这慕容文白,一顿柳条木棒子,让他元气大伤,虽然慕容世家,南宫世家,华山派的精
品刀伤药一个都不能少,人参熊掌等名贵滋补东西也如同普通人家吃豆子般的用了无数,可
也足足的躺了一月有余,方能下床活动。
等到稍微能够拄了拐杖挪动后,文白便命人扶了来南宫夫人住的“还施水阁”来问安,顺便
谢过二娘的活命之恩。
上文提及,这南宫夫人,是慕容垂在文白母亲谢世后的续弦。她本来是南宫世家的长女,南
宫家主看见慕容垂年轻有为武功了的,心存拉拢之意,方才不顾二人年龄相差十岁将千金嫁
入慕容世家,因此,慕容垂对此夫人也是甚为敬重,夫妻二人倒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南宫夫人貌美如花,生于世家,又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举手抬足间自然有一股子威风在
里面,当真是“粉面含春威不露”,将慕容家的一干媳妇丫环仆役们震的是服服帖帖,在二
夫人的面前,无不屏声敛气,对待二夫人亦无不尊敬有加。
南宫夫人也是生有一子,取名慕容评,年方七岁,聪明伶俐。夫人亲手指点儿子的诸般武功
,也颇见功效。当南宫世家的其他子弟们都只会看小书,喝花酒,声色犬马之时,已经将个
慕容评□□得是言必称武道,七岁年纪竟然隐隐的有股大家的风范在身上,深的慕容垂的喜
爱。
“还施水阁”是慕容家所有武学秘籍储存的地方,南宫夫人带着儿子居住在这里,正是取“
孟母三迁”的意思,为慕容评创造一个学习的好环境。
丫环小翠将文白让到侧室里面,上了茶,然后自行去通报夫人不提。
文白斜斜的跨在椅子上,浅浅的坐了半面。一来表示谦恭之意,二来,他的大腿臀部伤还没
有痊愈,让他不能端坐其上。旁边茶几上的香茶袅袅,别有味道。
文白也是头次来到南宫夫人的房中,虽是生于慕容这样的富裕之家,可看到这屋子里面的金
碧辉煌也不由大吃一惊,脑袋里面冒出来四个字:“金屋藏娇”。
屋子里横贯的是一整套香楠木家具,从衣柜,到几子,各个部件,无一不是精工细作,几乎
连椅子腿上面,都被镂空了雕上八仙过海的图纹,手艺如此精妙者,天下只有一家:山东鲁
有脚,鲁班爷的第三百五十二代传人。
紫金的香炉散发出阵阵幽香,让人心旷神怡,瞧着余烟袅袅冲天而上的模样,约莫可知,点
火的香料应当是江南霹雳堂的供奉了。
转角的衣柜上面,点缀了三个青色的瓷瓶,竟然会有淡淡的绿色泛出来,仔细望过去,好像
置身于大海中一般波涛汹涌的感觉自然而生。这样的瓶子,善于古董鉴别的商人看见了一个
就挪不动脚步了,更别说同样的三个摆在一起了,自是价值连城。当初,在九千个泥胚中,
真正出炉的瓷器有一十二个,然后随着沉船停留在大海深处,历经百年而不毁者,只剩下了
六枚,这里竟然会有三枚,价值自是不消多说。
以至于其他的雕梁画栋,镂金刻花之类,当真是精品云集,不一而足。
不过,世事如浮云般变幻,富贵不过过眼云烟,眼前这些东西却还进不了文白的法眼。想来
是儒生的骄傲吧?文白的眼睛一直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字上面,那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
字,原来是这样写的啊!
自诩风流的文白今日方才有识的庐山真面目的想法。绝对是真迹,瞧着字里行间透出来的雍
容华贵,即便是最心细手巧的匠人,恐怕也难以仿制的惟妙惟肖。
“素臣来了,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吗?”一声柔而不腻的苏白软语将文白的思绪牵了回来。
他连忙拄了拐杖,垂手侍立。世家子弟,父父子子,等级森严,最是讲究礼法,其上下尊卑
,繁文缛节之道,即便是与世代诗书,官宦人家相比起来,也是不逞多让。地位如慕容世家
者,自是大行其道。
说话之间,一位宫装打扮的中年美妇,袅袅婷婷的迈步进来。但见她虽是肤如凝脂,可仍旧
着了层厚厚的,江南“一品堂”特供的胭脂水粉,却丝毫没有妖艳之嫌,反而更见的雍容了
。身上的金镂衣,一望便知,是“神针”薛老婆婆的亲手绣制,上面是披金挂玉,极尽奢华
之能事。江湖中刺绣和点穴功夫一流的薛老婆婆已经有十年不给人绣衣服了,可她身上的衣
衫依旧是光鲜明亮,合适得体,愈加显得是面貌娆好,体格风骚。所谓的珠光宝气富贵十足
,到了她的身上都变作了华贵和富态。
此人正是慕容世家的二夫人,南宫飞燕。当初,多亏她遣丫头小翠向老太太通风报信,才将
个慕容文白从乱棒下救出。
“素臣的伤已大好了,劳二娘记挂。素臣今日专门来谢过二娘的活命之恩。”听到脚步声到
了进前,文白方才推金梁倒玉柱,放开拐杖,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拜倒施礼。
“赶快起来,小小年纪,倒难为你有这份心了。”南宫夫人用袍袖轻轻的一拂,文白便觉得
一股柔和之力,不可抗拒的把自己拖了起来。
“大恩不敢言谢,二娘的活命之恩,素臣铭感五内,牢记在心。素臣年少顽劣,今后还要二
娘多多教导才是。”
“唉……”南宫夫人幽幽的长叹一口气,“姐姐,你我虽未曾谋面,可姐姐的德声令名,小
妹神交久已。今日瞧着素臣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小妹对姐姐愈加的敬佩了。姐姐在泉下有
知,也该瞑目了。”
原来是说的文白的母亲。
文白忙又施礼:“全仗二娘教导有方。”
“唉,什么时候评儿能像你这般就好了。”
文白接着又道:“二娘言重了,韩夫子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想我二弟,却也
称得上是年少有为,单是专注于武道的这份精神,便是我学不来的……,又不似我这般读腐
了书的,尽惹的奶奶劳心,父亲生气,二娘挂怀。”
文白自五岁以来,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般张口说出如此多如此长的句子。毕竟是少年人心性
,见二娘提到自己的母亲,一时间竟将书中写的种种人情应答之道,直说了个酣畅淋漓。却
不知,在南宫夫人的眼中,另有一番味道。
……
“哎吆!”
突然间,只见南宫夫人手捧着胸口,半伏着身子,脸色苍白,香汗淋淋,看样子倒像是犯了
心痛病,和西子捧心一般无二的症状。印象中,似乎听说二娘曾经有过心痛的病症!
文白惶然失措,急得团团转,却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名义上是母子关系,可毕竟是后的,男
女授受不清,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丫环小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做死去了,连个鬼影都看不
见。而且,适才一瞬间,自己的脑袋里面冒出来“东施效颦”的想法,也让文白觉得对二娘
不住。
“水……,水”南宫夫人的嘴唇哆哆嗦嗦的挤出来几个字,断断续续的。听在文白的耳朵里
,却不恃为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忙端起那杯小翠沏好的,余温尤在的香茶,赶走几步
,送到二娘的手里。
后者也略失风度的大口大口连着喝了大半杯子,不过,看起来这半杯残茶也颇为管用,慢慢
的,病情得到了缓解,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南宫夫人支起了身子,回头朝着文白略略的点
了一下头,强作了一个笑容。
文白自是长吁了一口气,刚才的样子还真是心有余悸,有些后怕。不过,他总觉得,二娘的
笑容有些怪怪的,似乎不像那种痛苦之后的强作欢颜,还有些什么东西在里面。但是却也来
不及细想,情况又发生了。
“啪……”
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南宫夫人刚刚直起了身子,又像是撤去了线的木偶傀儡一样,
浑身一个机灵,竟昏过去了。
事出突然,文白哪顾得上什么男女之嫌,赶忙伸手扶住二娘,省得自己一个迂腐,二娘便要
香肩着地,弄个狼狈不堪。这样,南宫夫人的体重,尽数落在了文白的身上,由于文白身上
有伤拄着拐杖,二人的重量自然也就全部落在了文白带来的那根白杨木拐杖上了。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那根本来坚固的拐杖,竟像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似的,“咔嚓”一
声,断作了两截。腿脚不灵便的文白猝不及防,何况身上又靠了个南宫夫人,重重的摔在了
地下。好在南宫夫人掉在文白的身上,要不然文白所作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慕容世家家法
森严,文白勤奋于学,不曾接触过女子,今天权宜之时,却不免弄了个大红脸子出来,一时
之间也忘了叫人来扶持。
便在此时,丫环小翠正领着慕容老爷从正门里进来,当前这一幕,正好一丝不落的落入了慕
容垂的眼睛,适才进门之时的笑脸也马上紧了起来。他本来就因为文白被母亲狠狠的责骂了
一顿,现下看见大红脸的文白自然不会有好脸色看了。而且,眼前之事,也太……,太……
,那个,成何体统?
文白以为,虽然有失礼仪,可事情紧迫,也该说得过去才是。不料,最赋有戏剧性的一幕,
恰时的发生,把慕容家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脸上是青里透白白里有红,没有了正常人色。
本来是心痛晕倒的南宫夫人,不可思议的一跃而起,直扑入慕容垂的怀抱,“老爷,你可得
给我做主呀!素臣他……趁着我心痛之际,轻薄于我,我,我可怎么活呀!?”竟然是如同
青楼街市里面的泼妇一般,与先前的雍容贵态判若两人。
这种事情,向来就是意会大于言传,此情此景,就是最为开明的家族,恐怕也羞于接受难以
应对吧?更何况是君臣父子,等级森严的慕容世家?就是最为理性的冷静人,恐怕他的脑门
也会蹦起来多么高吧?更何况是功高德勋,身份尊贵的慕容家主?
“孽障!你哪里还有半点人性?小小年纪,竟做出如此有辱家风之事?罢了,省得慕容垂落
个上辱先人下生逆子的名声,打死算了!”火冒三丈的慕容老爷衣衫无风自起,亲手过来拿
慕容文白。
后者也是脸色铁青,也不张口辩白。不知是为父亲的凶狠狰狞模样吓得不敢开口,还是事出
突兀,气愤难当,难以接受不敢面对,抑或是这种事情本来是愈抹愈黑,解释无用?
慕容垂伸手抓住儿子的脖颈,内劲一吐,几乎将文白的颈骨捏成两段。慕容文白嘴唇青紫,
呼吸困难,脸上憋得通红如熟透了的番茄……。让老爷发火的是,这家伙,竟然要努力做出
一个笑容的样子。
“老爷,老爷,夫人要去寻短见了!”小翠紧拉老爷的臂膀,提醒有些气昏了头的老爷,家
有三件事,当从紧处来。
“啊!夫人!”慕容垂松手放开了奄奄一息的文白,往后院方向奔去,“把这个畜牲投到大
牢里去,看我怎么收拾他!”当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人早已经飞身到了后院。
慕容文白又一次从父亲的手里暂时捡的一条性命,想来是他命不当绝,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