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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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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赶到魔鬼城城门时,正值夕阳西下,日色火红。远方兀地传来一声长长的铁角声,角声凄厉尖楚,连绵不断,听起来由远渐近,仿佛一条游龙在空中嗷啸不已,直令闻者惊心,听者失魂。在魔鬼城边墙内,有一根柱状巨石兀然拔起,剑立如峰,石身中空多洞,便仿佛一座天然筑就的烽台角楼。君自天几步抢至台上,向外望去,只见一望无垠大漠玄砂在殷红似血的夕照下,宛如燃起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火,横窜天地间。漫漫大火中,在魔鬼城外东南一二十里之地,一片尘沙飞扬,似乎有人马鏖战于此。

君自天喃喃自语道:“哼,你果然来了。姓庄的,连魔鬼城你都没胆子进,只敢在外边捡便宜么?”

就见激战之处,一阵大乱,然后有几拨人马纷纷溃逸而出,无路可走之下,向魔鬼城方向退来,蹄声杂沓,越来越近,许多人头顶光光,正是少林僧侣和三庭四院人等。追骑一色尚黑,进退有度,也紧跟在后面。其中一人箭法如神,嗖嗖嗖几箭,不是将人射落跌下,就是将马匹贯颈射死。他身边的同伴骠骑如风,弯刀翻滚,便似一大片一大片飞起的雪花,杀人斫马,出入如无人之境。

三庭四院中虽然也不乏高手,但在如此混战中,远有飞矢劲镝,近有快刀铁锥,仿佛暴雨一般落下来,防无可防,挡无可挡,这种生死厮杀与师门中相互喂招、江湖上对敌大相径庭。此时此刻,杀得敌人越多,便多得一分活命的机会,但真正谈到杀人,又有多少人能比得上这些横行于漠北的剧盗悍匪?若不是有少林戒律堂的几名武僧手持铁铲法杖等长大兵刃在后压阵,众人怕都没有机会撤回魔鬼城。

前面数骑已经疾驰至魔鬼城门,几人勒马踌躇间,突然瞥见城上有人,也顾不得敌友,向后高呼一声,打马进城。有匹战马后股重创,跑了两步,便踬扑在地,马上跃下一人,正是杜榭。他左肩一片血红,看来也受伤不轻。敌骑靠近魔鬼城后,逐渐缓下攻式,不再迫近,只强弓劲弩射个不停,将余人逼回城内。一名少林僧侣落在后面,几十支长箭射了过去,顿时将人马射得如同箭垛一般。伤马负着主人又向前奔出丈余,才蓬地一声跪倒在地上,摇了一摇,缓缓软倒。

敌骑又搭起一排排的长箭,箭头闪亮,一片寒光。那为首黑衣人神色倨傲,冷然笑道:“献出法门寺藏宝,敝上宽渥,放尔等一条生路。不然的话……”他箭搭弦上,锋镝所向,慢慢从左渐移向右,此时尚有一些人还未进城,看他这样子,只要一箭射出,随后几十长箭就要跟着蜂拥而至,射程之内,无论那人武功如何高强,都不免乱箭穿身之虞。有些人虽然已逃入城内,一样看得口干舌燥心惊胆跳,生怕这支长箭会突然向自己射来。

黑衣人嘴角勾着一丝微笑,故意拖延,时间一长,别人越是害怕,他目中光芒越是冷酷无情。就仿佛猫捉老鼠,也不急着吃掉,一定要将对方欲擒故纵,好好作弄玩耍一番才是快意。就在黑衣人箭尖定住的那一瞬间,一匹白马斜刺刺地从城门角扬蹄冲出,马上一人弯腰扣弦,倏地一箭,径直向黑衣人刺去。这支箭劲力惊人,破风而出,就好象拿剪刀在绸缎般的空气里裁了一个口子,镝声干净利落之极。黑衣人乃是用刀箭的惯家,听这风声便觉不妙,手上一松,长箭亦迎面射去。电光一闪,两箭竟尔在空中相碰,当的一声,黑人人的长箭失了准头,斜斜向前飞去,擦着城门射入沙内,另一支箭其势略偏,仍然向着那黑衣人当胸而去。

大漠马贼最娴刀马之术,单凭两只脚便可将坐骑控制自如,黑衣人警觉不妙,早已向旁闪出半步。那支长箭正好紧贴着他耳边飞过,把头上的包巾顿时撕裂一角。全场形势一触即发,紧接着几十支长箭飞蝗一般纷纷向那人射去,那人一翻身,已缩在马腹之下,手中嗤嗤嗤几箭连珠,将最前边的两名马贼射死。这时城内大喝一声,冲出八九个少林僧人,或刀或杖,大力投掷而来。无垢等八律堂的高僧伤怒同门惨死,也顾不得平素修养,有人大骂着“狗强盗!”“直娘贼!”“他奶奶的臭土匪!”

黑衣人见群情激怒,情知哀兵不可久持,一拨马头,率众向后撤去。饶是如此,仍有几个人给打得头破血流,骨断筋折。那匹白马已被乱箭射死,就看一人自马腹下钻出,却是韩潮。他这么一个爱好整洁之人,现在满身血污沙土,说不出的狼狈,背上也不知是受伤,还是马血,一大片殷红。待退回队伍,才发现后背肌肉给长箭擦过,深可入骨,当下有人上前给他敷好伤药,搀入城内。魔鬼城一行本来三百余众,这一番混战,却只逃回二百多人,其中一半伤势不轻。

君自天在上面远眺,看到漠北王的人马撤出四五里有余,正好与后面的人马会合在一起,没多久的功夫,已就地搭帐筑营。眼看着西边日沉,天一点点地黑下去。杜榭等人上得楼来,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郝栋明在混战之中,差点给对方快刀卸掉一只膀子,更是怒发如狂,两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大步走过来道:“好……好小子!骗得爷爷好苦,来来,让咱一把捏死你!”君自天淡淡道:“来的时候既然悍不畏死,现在何必怨天尤人?”

秦艽见郝栋明面色狰狞地扑上前来,道:“前辈请息怒。”郝栋明火爆脾气,哪里听得进去,秦艽口中道:“得罪了!”手中长剑一挑,刺向他胸前要害,大缺剑一施展开来,任郝栋明连换数招,都不能再迈进一步。郝栋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奶奶的,你……天外天的弟子,居然护着这□□妖人,你……你们奸夫□□,无耻之极!秦九有你这么一个孙女,羞也羞死,臊也臊死!”

秦艽给他骂得面红过耳,也不禁动气。倒是东方睿喝止道:“郝兄!”郝栋明停下身形,瞪了两人许久,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君自天只冷冷看着,并不说话。于晔的心思远要比别人细腻,正想着这毒蚁怎生退去,上得楼来,闻得一股馥郁的异香,如兰如麝,说不出的古怪。他转目四望,看见上面还有一个少年,手里正握着支奇形怪状的蜡烛,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少年赫了一大跳,把蜡烛往怀里一抱。

秦艽收剑回鞘,代答道:“此乃驱虫香药。”杜榭目光大盛,紧盯着少年手中的蜡烛,直似要伸手欲攫。君自天故意揶揄他道:“这是第三支,此外尚余有两支。杜先生,就算你能取得宝藏,你能逃得过漠北王的追杀么?嘿,不是我说,你真将这河西一带瞧得没人了,方才若是你们得宝出城,现在只怕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杜榭神色阴狠,冷冷道:“说这起来也是承蒙阁下所赐,我杜某人当真感激不已。”他说完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笑声中殊无任何快意。许多人心中想到:“等他笑完之后,就要动手杀人了。”

君自天毫无畏色,慢慢道:“我既然能带诸位来,自然也有办法带各位出去。”他的声音虽低,但却说不出的自信有力,与杜榭狂肆的笑声对照在一起,更令人闻之心动。东方睿道:“你有什么法子?”郝栋明道:“咱们怎么可以听他信口雌黄!难道给他害得不够么?这个小贼只会幸灾乐祸,设套害人,哪有一点好心!”杜榭笑声已息,眼睛眨不也眨地盯着君自天,面上紫气隐隐,说不出的诡异。他一只手掌业已缓缓提起,只消一掌击去,三庭四院的高手俱为他马首是瞻,就算秦艽剑法再是精妙,也不能力拒众人联手合攻。

于晔突然叹了一口,走向秦艽这边,说道:“杜先生,你或许信不过君少宗,但总要信得过秦姑娘。”杜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从鼻中重重一哼。有人窃声道:“我们……也可以先挖出法门寺藏宝,交给漠北王。然后再招集中原武林同道一起讨贼夺回。”这句话说出来,倒颇得几人赞同。杜榭却是晓得此举无奇于与虎谋皮,倘若他与庄效天异地而处,断不容一个活口留下。但要放过君自天,心中实在有所不甘,被人玩于股掌的羞辱且不提,如何忍视无数心血人力尽付流水?

眼看气氛僵凝,无垢大师道:“杜先生,我们先听君公子一言如何?”他声音平正柔和,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中,顿时听得人心神一震,各种焦躁不安,恐慌悲愤的情绪不由得缓和下来。轻轻一句话有如此之威,正是加上了佛门狮子吼的深厚内力。君自天看他虽然衣履污浊,身上也有不少伤口,但神色仍是祥和淡定,也不禁心中佩服:“少林寺的大和尚们果然器宇不凡。”一时间,数十双眼睛均望定杜榭,全场默静,针落可闻。

这时少年一声大叫,蛇烛又燃尽一支,君自天微微一笑道:“现在只剩两个时辰了。”众人省得,如果蜡烛燃尽,那便只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一则膏于虫吻,一则饮血乱刃。杜榭眼角抽动一下,心念转动无数,暗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只要杜某活着,这法门的宝藏谁也休想到手!”他心中气郁愤恨渐减,求生之欲顿炽,冷冷道:“若你想再另行诡计陷害,姓君的,杜某……与在场诸人都饶你不过。我要你在此罚下重誓,力证所言无虚,等大家平安脱险,你和敝院的恩恩怨怨,我们事后再相讨还。”君自天笑道:“好!我君自天今夜当竭尽所能,协助众人脱险,若有言之有虚,甘为毒蚁所啮,尸骨不全。”杜榭盯着他又道:“只是今夜么?”君自天答道:“今夜脱险之后,我与各位再不相干,杜先生想求一辈子平平安安,还是烧香拜菩萨的好。”杜榭冷哼一声,任他调侃,两人当下击掌为誓。

众人但听得有望脱险,都是一阵哗然。无垢等人虽然不甚挂念个人生死,但若能将佛骨至宝平安护送回少林,却是比死里逃生还要欣喜。

君自天也不浪费时间,手拿尖石,在地上画了一幅以魔鬼城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的地图来,他显然对此地熟极,须臾间信手而成。余人凝神观看,此图不止标出漠北王人马筑营处,又在魔鬼城南画出一条迂回的路线。于晔恍然大悟道:“这是魔鬼城地下的秘密河道么?这便好了,我们可以由此避开敌兵,向南撤去。”有一个禁卫高手略通兵法,在旁道:“这……这只怕不大行得通。在下在军旅中呆过,曾学过地听之术,这么多人一齐行走,很难瞒人耳目。”郝栋明道:“难道你不会轻功么?车马等等我们大可弃之不顾。”禁卫不敢反驳,但目光之中不大以为然。于晔叹道:“向南就是库姆塔格大沙漠,若无马匹骆驼,走出沙漠前大伙便活生生渴死了,饿死了。”郝栋明向君自天迁怒道:“这又是甚么好主意?!简直是骗小孩子出去送死。”

君自天冷笑道:“你不出去难道长命百岁了?我何曾说过这条路线是地下秘道。哼,漠北王手下养了不少飞鹰恶獒,只要一人没死,他座下的骠骑就会追杀不休,你能逃出几十里,几百里,难道还能一气逃出千万里之外?呵呵,当真好笑。”郝栋明怒极,抬手欲打,又复克制,怒气实在无处宣泄,不由啪的一掌拍在石图上,手移开去,赫然留下一个掌印。君自天一口吹开浮灰,不紧不慢道:“逃是一条死路,惟有将追兵歼灭才是正理!”他这一句话既出,闻者无不诧异。一时间“啊?”“呀?”“怎么可能?!”“这小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各种怪声一起响起。

有人纵然不语,也是一副不可置信之色。大家方吃过大漠铁骑的苦头,虽然个个武功高强,但逃命都尚恐不及,谈什么歼灭敌兵?于晔压住众人的杂语,大声道:“少宗主既然这么讲,想来成竹在胸。而今时间紧迫,还是请开诚布公的好。”君自天道:“漠北王盘踞安西多年,手下众多,此行又是有备而来,天时地利人和,看来样样占尽,再加上初战告捷,正躇踌满志中,若非他曾经在城里吃过苦头,只怕现在早已率人杀了进来。”杜榭道:“且慢,你说什么?!漠北王他……难道来过此处?”

君自天道:“这有甚么奇怪。你没看见那天竺僧人的尸体么?藏宝图乃是伽弥摩什僧人手译,他如何会不清楚蛇香驱蚁之法,伽弥摩什当年定是被庄效天逼迫劫持,领他来到魔鬼城的藏宝之地。但这僧人为了守护佛门至宝,宁愿舍身饲蚁,也令庄效天不曾得手。其中干节我虽不大知,不过那姓庄的想必在此吃了不小的苦头,以至于二十年来,尽管在一旁对藏宝垂涎不已,却也不敢稍加妄动。”无诟神色黯然道:“弥摩什大师舍身护宝,当真是大勇气,大慈悲者者。阿弥陀佛。”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却是没有发现伽弥摩什的弟子摩柯。也不知是伤亡在混战中,还是迷途走失。

于晔听得点头,“不错。若非漠北王早就埋伏在此,我们一路上怎会毫无所察?”郝栋明道:“他奶奶的,我们跟这厮近无怨远无仇,入城取宝,各凭手段。再说我们也是一无所获,他们怎的还死缠烂打不放!”韩潮低声道:“漠北王横行河西数十年,早将法门寺藏宝视做口中禁脔,岂容他人染指。我们便是代他火中取栗,发出藏宝,他也万万不会放过一人。”东方睿道:“韩师侄言之有理。进退都是死路,我们只可一战,不可言降。君公子,你快将计划说来听听。“

君自天冷笑道:“漠北王骄兵慢敌,自以大漠神兵所向无敌,就凭这一点,也要让他失算一次。”郝栋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君自天指向魔鬼城南一片地域道:“城外三四百里内,都是砾漠黄沙,只有此地略为不同。这个地方乃是一片干涸已久的大沼泽,昔日为古疏勒河水所滋养,地形极是诡迷多变,被人称做马迷滩。即便最熟悉大漠的牧人,也会在里面迷路,十天半月走不出来。”

杜榭听得眉头顿皱。东方睿道:“你的意思是……将漠北王的人马诱入马迷滩?”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主意如何高明,且不说漠北王会不会入伏,对方都是大漠里千里独行,杀人越货的惯家,怎么会困在一片滩涂里?君自天淡淡道:“在这马迷滩深处,有一片近百里的软流沙,任你再快的骏马,再卓绝的轻功,也难逃没顶之灾!不要说漠北王,便是千军万马闯进去,也唯有死路一条。我们只需将追兵引至此地,便如断了他的羽翼,大漠飞骑,无足为惧。”

杜榭正自沉吟,东方睿又问道:“难道漠北王就不知如此么?”君自天道:“晓得这个地方的人寥寥无几,去过那里的人更不消说了。”韩潮突然问道:“君少宗曾去过?”君自天向他微微一瞥,目含锋芒,又有一分嘉许之意,笑道:“不错。”韩潮叹了一口道:“杜师叔,这位君少宗胸有成竹,他的话定然没错了。”杜榭一瞬间也恍然大悟,一个念头电闪而过:“是了,这一切早已预谋在先!”一念过后,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惊恐愤怒,但比愤怒更强烈的却是茫茫然的惶惑不安和森森寒意。他望向君自天,只见他容色平和,似乎别人所想所言,都不值得置怀,心里不免对他既是厌恶又是敬畏,竟无言以对。

君自天道:“此乃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行险之举,各位还是速做决断的好,早一点,或许便多一分先机。”余人面面相觑,于晔道:“和尚觉得君公子所言,颇有几分可行之处,大伙与其在城内腹背受敌,不如全力一搏。”韩潮颔首。杜榭吁了一口气,沉声道:“事到如今,惟有如此。哼,少宗主料敌于先,筹划周密,现在不妨摊开来讲吧!”君自天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杜先生,若按君某的计划,你是出不了魔鬼城的。”

杜榭闻言色变,于晔唯恐再起争议,忙道:“时间紧迫,还请少宗主详述。”君自天设石为兵,侃侃而谈,何处佯逃,何处会合,何处诱敌,何处绕入流沙带,何处弃马脱身,没一会的功夫便把整个计划交待得清清楚楚,巨悉弥遗。众人都听得眼前一亮。他说的精简,但每一步莫不是深思熟虑,环环相扣,显然已推敲过无数遍。杜榭等人明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无论君自天何等聪明机变,都不能将计划构思得如此缜密周到,这显然是为了对付漠北王早已布下的暗局。自己一行人不过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罢了。

日落天瞑后,一行人由君自天带领,从另一处缺口出了魔鬼城,静悄悄走出十余里后,才纷纷上马,向马迷滩方向一路疾驰而去。这一天风沙俱寂,夜空异常明朗,天边只有一轮明月,月辉微微汪蓝,洒在万里无垠的大漠上。一片片起伏不定的沙丘,亮的是丘脊,暗的是丘谷,界限分明。

众人默然不语,惟急行不辍,几个时辰下来,魔鬼城已给远远抛在身后。暗夜中只听得马蹄敲打在柔软的沙面上,沓沉闷。郝栋明正好与君自天并骑,忍不住大声道:“小子,咱们跑得这么快,漠北王万一没追上来怎么办?”君自天懒得理他,只淡淡道:“那岂非更佳。”韩潮忍着背上伤痛道:“郝师伯,漠北王人马精良,日间一战,只是要将我们逼回城内为他取宝,这一次如果追上来,必是要赶尽杀绝。等我们人马疲不能支时,他们以逸待劳,多半就要赶上来了。”郝栋明兀自存疑。许多人心怀侥幸,想着漠北王若是没有追上来,那才最好不过。

再向前去,地势渐低,到处都是凹陷不平的沙窝,道路越发难行。众人□□的马匹早已跑得浑身透汗,气喘吁吁,这时停下来略做休憩,那习过地听术的禁卫伏在地上,凝神倾听,片刻道:“已有人追上来了。”君自天问道:“还有多远?”禁卫道:“大约三四十里外。来人较远,听不出有多少人马。”君自天道:“那我们还是快走吧。就要进马迷滩了。”

这马迷滩原来不知是片湖荡还是滩涂,在大大小小的沙窝中不时地蔓延出一排排枯死的红柳林。这些枯柳林好似迷宫一般,一丛丛,一片片,错综复杂。众人进来后,跟着君自天绕了几个圈子后,来路尽失,只得盲从哑随。杜榭等人看了,直暗暗心惊,此处若没人带路,只怕会把人活生生困死在里面。众人策马又走了小半日,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一排蹄印。郝栋明一指:“这……这是什么?!”君自天道:“这是我们自己走过的地方。”

郝栋明忍不住大笑道:“哈哈,连你……你也不认得路了?!”他原有几分幸灾乐祸,但笑到后来,声音尖厉,又惊又怒。君自天悠然道:“在马迷滩里迷路,有什么好奇怪的?”郝栋明道:“放屁,在这里迷路,一辈子就走不出去了。你分明心怀鬼胎,要我们与漠北王同归于尽,是也不是?!”于晔笑道:“在马迷滩里不迷路,那便奇怪了。漠北王想来十分精明,总要骗他一骗。”郝栋明冷笑一声道:“就怕骗的不止是漠北王。”他对魔鬼城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但觉情况有异,便不免揭短论长。

君自天指挥十几人深入林中,砍伐来许多干枯的柳条,扎集成束,缚在马背。等众人再赶出数十里,后面尘头大起来,已经隐隐可以听得马蹄声。杜榭心中一惊,“他们马好快,已经追上来了。”众人策马急奔,一口气又跑了四五十里,却听得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这时队后一阵骚乱,接着有人连声大骂,秦艽回首看去,原来是马力不支,倒毙于地。向前数里,又有几匹马毙命途中。杜榭问道:“离流沙处还有多远?座骑只怕支持不住了。”君自天冷冷道:“还有二十余里,无论如何都要撑住。”杜榭道:“对方脚力快捷,看这样子,再有半个时辰就追上来了。”君自天道:“追上来的必是前哨,一时半会儿尚无危险。”失去坐骑的只得与他人共骑。

紧接着蹄声迫近,对方人马在后隐约可见,众人手里都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漠北王的大队人马追上。此时离沙泽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对方一拥而上,败局立定,就连君自天也面色凝重起来。但他手一挥,却要众人放慢马速,十余名少林僧人令出景从,在前面排开一列,顿时将众人的去势压了下来,有人欲速而不能,忐忑之余不免在心中大骂。谁知对方的来势也随着减缓,衔尾追上十七八骑人马,嗤嗤便是一通乱箭,这十几个人配了数袋箭囊,射完之后,又有十四五骑交替补上。所幸双方相距较远,并无几人真个受伤。乱箭之下,众人又发急狂奔,数里后便将敌兵抛在后面。

正如君自天所料,这批人马乃是漠北王的前哨,他们采用疲兵之计,追追停停,就是要迫得众人不得休息,等到精力耗尽,大队刚好自后从容而上。以蓄精养锐之师对疲敝之众,自然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君自天暗中冷笑不提。

众人又狂奔了十数里,眼前一阔,前面又是一片沙丘。于晔忍不住道:“是这里么?”君自天向远方望了望道:“就是这里了。”这时听得后面的蹄声,已经又沉又密,连成一片,仿佛厚厚云层中的闷雷,正从身后慢慢压过来,直听得人心悸神摇。君自天在马股上重重击了一掌,道:“走吧!”

这些马匹急奔了二天一夜下来,疲累之极,任主人如何大力鞭策,直抽得身上一条条血痕,仍有大半止步不前。勉强挨了三五里,相继倒毙于途中的坐骑已经十有五六。众人这时正走进一片巨大的沙谷,这片沙谷规模宏大,百里方圆,比之魔鬼城也丝毫不为逊色。沙谷谷底是片漠漠平沙,一望如砥,另一侧是面兀然隆起的沙峰,直拔地而起十余丈。沙峰的坡面平直光滑,好似用刨子,磨石打过了千万遍一般。这座沙峰虽然不高,但甚为料峭,除非敌骑特从后面远道绕来,否则箭矢不至,是个只得困守无法坚攻之处。

众人在此停住,一阵默然。君自天从坐骑中挑出几十匹还算强健的,着几名三庭四院的弟子将马背上的驮子集中起来,按事前所约,众人在此伪作意向不和,兵分两路,一路挑出几十名轻功高手,负责将敌人引入流沼;另一路就在附近择高而据,先图自保。杜榭指挥数人纵马回驰,踏出一地狼藉,君自天解开鞍上所系的两袋皮囊,在空中一抛,将从洞内搜得的金珠宝石尽数洒在黄沙之上。

许多人眼瞧着这些价值万金的珠宝玉石给马蹄一阵乱踏,或委于尘土,或没于沙底,委实心痛惋惜之极。只要拾起其中任何一颗,一生便可衣食无虞,但几个少林寺戒律堂的大和尚在一旁虎视耽耽,却没有哪个真的敢伸手去拣。而身后沙尘滚滚,漠北王的大队人马已经衔后追来。当下两路人马,一路马不停蹄,向前急奔;一路手足并用,各展其技,纷纷朝峰顶攀缘。

秦艽与君自天并辔而行,向后瞥了一眼道:“不是我杞人忧天,这疑兵之计当真诓得了漠北王么?”君自天低低笑道:“虽然诓不了漠北王,但骗骗这些散兵余勇,绰绰有余。”郝栋明一旁怒道:“好小子,我可是听到了!”君自天道:“凡追亡逐北,须审真伪。漠北王人虽骄横,也非庸才,不过他败就败在两个字上:一是骄字,恃兵马精众,地理纯熟,又加上初战告捷,必轻敌自矜;一是贪字,这法门寺藏宝是他几十年来梦寐不忘,汲汲以求之物。即知有诈,也一定要来的!哼,贪兵死,骄兵灭,大可看着好了。”郝栋明道:“但愿如此,不然的话……哼哼!”君自天悠然道:“不然一样要死,何必斤斤计较?”韩潮一直默不作声,这时突然笑道:“必死则生。郝师叔,小侄与你打赌,大伙一定能安然脱险。”郝栋明道:“赌便赌,若我输了,呸,若我姓郝的输了,只好在丰都城里请客做东道!”于晔道:“阿弥陀佛,郝施主若是输了。和尚不才,放放焰火,做做法事,还是要得。断不会让各位堕入饿鬼狱、畜生道。”郝栋明忍不住笑骂道:“你这酒色和尚,只怕叫你一提挈,我们反倒要糟糕大极。”烦虑忧患之时,也不由引得众人莞尔。

路上马匹时毙,到了后来,三人不足一骑,众人只得将塞满沙石的驮子负在马背上,徒步而行。此时越向前走,路面越是显得平整,除了沙层稍为软厚外,直比京城大道。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巨泽流沼的痕迹来。杜榭东方睿率泰半的三庭四院弟子分成一路,这里以少林僧侣居多,他们有人嫌马速太慢,索性将驮子搭在肩上,快步如飞。这一路由暮至夜,又由夜转暮,分外漫长。等月上星疏,回首望去,漠北王的人马已在数里之外。

没过多久,蓦然间蹄声骤快,仿佛一通紧锣急鼓,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听得人一颗心在腔子里也跟着阵砰砰乱跳。秦艽立于马背向后望去,只见敌兵南北两翼各有烟尘滚起,正加速追来。他们想来蓄力已久,这一番倾力奔逐,蹄声雷动,铁骑飞旌,直似连波迭浪,奔电屯云一般,来势惊人。

君自天不消看,听着蹄声便已了然,敌人的攻势已经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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