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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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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没,天很快便黑了,北风愈吹愈紧,呼啸如雷。秦艽怃然睁开眼睛,紧了紧身上的衣襟,外裳一片森寒。不久摩柯也突然站起身来,凝目而视,然后道:“来了。”秦艽顺着摩柯的目光向下望去,只看峰下有一点灯火闪了一闪,过了片刻,又复亮起,一连闪了三次。摩柯小心负了那人,与秦艽循下寻去,但见土峰不远处,韩潮牵着两马一驼正在下面等候。他们想得倒也周到,驼背上还架有一个皮帐,摩柯将那人扶到帐中,几个人顶着风沙继续向前走,这次只行了四五里许,在一个洞口前停下。

山洞很深,转了一个弯后,但见里面火光融融,飘散出一股浓厚的香气,却是流红僧干晔在架子上翻转着半爿烤黄羊。干晔戴着一顶油污污的羊毡帽,身上穿的一条同样脏兮兮的羊毛袍子,两只皮靴一个长一个短,活脱脱象个潦倒已极的穷牧民。如果不是他相貌异于常人,秦艽还真一时认不出来他。

另有一人背对着洞壁盘膝而坐,此人面色白皙,更衬得颌下长须如墨,蓝袍朱绦,一身出家道士的装束。他看见韩潮等人进来,嘴角下拉,点了点头。秦艽心中顿时了然,此人必是徐丰冉无疑,果然,韩潮引见道:“这位徐道长,乃是虎丘剑池观观主,昭华寺干晔大师,都是此行同舟共济,鼎力襄助的前辈。”秦艽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此人,真可谓是相见两无欢。她救人虽然出自一片善意,不过伤人弟子,插手他派教务,实为触犯江湖大忌。便是自问心中无愧,但真遇上正主儿,还是十分尴尬。气氛僵凝时,干晔呵呵笑道:“来来来,羊肉已经烤妥,各位饿了一天,好好慰劳一下肚肠再说!”

山洞里储物颇丰,除了烤羊,还有成袋的清水□□酒,肉脯锅盔等等,给食物的香气一勾,众人均觉得饥肠辘辘起来。秦艽心想:“既来之且安之。你既然不提,我也浑做胡涂。”也跟着众人落坐,饮了几口清水,掰开一块块锅盔就着鲜羊肉吃了几口,倒很是香甜。那君少宗只喝了半袋子酒,裹上一件皮氅倒头便睡。

韩潮从袖内抽出一把匕首,切分羊肉,特仔细拣了一些鲜嫩的部位让给秦艽,干晔一边呷酒一边微笑,徐丰冉冷眼旁观。秦艽问道:“杜大人那边还好么?”韩潮道:“一切尚好,他们已经到了红城子镇,那里为边关要地,西夏兵马纵然猖獗,料也不敢冒犯。不过这一路上最可虑的却是星宿海之人,他们武功高强,行踪飘忽,在陇右一带向来很有势力。敌暗我明,防不胜防。是以杜大人准备带人在前诱敌,让我等抄行僻径,以策安全。”

秦艽道:“原来如此。”韩潮又看了干晔一眼,道:“大师已将法门寺藏宝的源由相告,我也不赘言了,说到底夏王李德明,青藏星宿海,对这笔重宝不免都有觊觎之意必得之心。此批藏宝中的各色法器且不提,单单历年来为了供奉佛骨,皇家民间所捐的金银珠玉就不止千万之巨……”干晔笑道:“这个和尚我清楚,当年唐懿宗向我佛奉献的金丝袈裟,则天大帝供奉的九重金棺银停,都为不世之珍。当年家师还曾提过,藏宝里面有一根四股十二环的鎏金智杖,乃是我佛门至上法器,四谛十二因缘,彰示无上佛法,阿弥陀佛,和尚能摸上一摸,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秦艽笑道:“你这个和尚,把身外之物看得这么重,释迦有灵,死后一定把你打入饿鬼道,永世不得超生。”干晔笑道:“我佛泥塑木雕,餐香饮霂,富贵钱财自然都是身外之物。和尚却是人生肉做的,大大比不得。”韩潮亦笑道:“俗话说钱可通神,不要说大师,可见神仙都未能免俗。更何况这笔藏宝数目重大,足以复国倾朝,西疆诸国,无论哪一个风闻此事,断不会置身于外,我们此行不得不万分谨慎小心。”

秦艽暗忖:“贵门三庭四院只怕也未尝高明到何处?”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都有了倦意,过了不多久,一一倚壁睡去。

第二天晨曦未透,六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取道西北,日夜兼程,准备绕过乌鞘岭去河西四郡。这一条路很是偏僻,路上多是荒无人烟的草滩戈壁,有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大片的碱地,一望百里白茫茫一片,寸草不生。这几日众人横穿一个碱滩,囊里的清水渐渐告罄,时间久了,人还不觉得什么,但□□的马匹都已有疲惫之态。韩潮所骑的黑马跳过一个沟壑的时候,前蹄一矬,一跤跌倒在地上。韩潮虽然拉缰提了起来,但坐骑前腿关节已经扭脱,不能再走了。

黑马跪在地上,疼得低嘶不已。韩潮抚摸一下马头,右肘一个屈放,顿时扭断了黑马的颈骨。秦艽看得不忍,先走在前面,等韩潮赶上来时,手里只提着两个满满的皮囊,他伸手抛给秦艽一个,另一个递给驼背上那人。秦艽没有拔开塞子,就闻得一股腥鲜的血气,心里烦恶,转手递给干晔。干晔只是一笑,仰起头喝了几大口下去,然后传给徐丰冉,徐丰冉皱了皱眉头,终于也抿了两口。韩潮最后摇了摇皮囊道:“这里原本有条水源,今年黄河大旱,居然枯涸了。前面还有百十多里路,如果一直找不到水源的话,只怕马匹不能多带了。”秦艽骑的是一匹红骝马,七八日的兼程奔波,早已不复雄骏。它把头抵住秦艽的掌心,哧噜噜地打了一个响鼻,似乎这马也听得懂人言,意在哀求。秦艽拍拍马鬃,轻轻抚慰一下。

众人又行了二三十里,摩柯突然在驼背上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沃克瓦【注:梵语水。】!沃克瓦!”韩潮笑道:“有水了。”余人心情一振,快步向前走去,就看前面逐渐有了一些稀疏的杂草,等走了大半个时辰后,一大片白漠漠的草滩展现在众人面前。因为时值寒冬,草滩下的洼水都结成了冰,西风掀起一丛丛的芦草,大片的碧石冰晶就掩映在其中。

几人凿破冰层,从里面汲出几袋子冷水来,先饮了马,然后拢草点燃一堆篝火。干晔精于食鉴,烹调的手段也颇为高明,而且最难得的是食不厌精,工不厌劳。他从地里掘出一些芦笋,再将肉脯撕碎,煮了一锅的笋尖肉丝汤,还把马血煮切成块,投入汤中佐味。那芦苇冬天枝茎干枯,所有养份都集中在根芽上,比之新笋还要鲜嫩肥美,除了摩柯茹素,其他人都吃得大快朵颐。把锅盔撕成小块,浸在肉汤中来吃,更是风味别具。

星宿海少宗姓君名自天,吃完之后也不禁道:“大师这样的人才,做和尚真是可惜了。”干晔亦笑道:“少宗过奖了,人有歹活,也有好死。这个和尚么,自然有做的苦的,象摩柯大师一样;也有做的快活的如小僧这般。摩柯大师苦中见乐,小僧我是乐中见佛,佛陀说:‘似这般快活,我也不如你!’呵呵。”摩柯不但不生气,还向他施了一礼道:“师兄高见。我不如你,不过你仍不及佛陀。”干晔笑道:“出家人打个诳语,不必认真不必认真。”

君自天又道:“只是有一点可惜了。”“哦?”干晔道,“少宗请指教。”君自天冷冷笑道:“可惜没往东南再行上几十里,听说那里有一条野狼沟,里面的青皮狼也不多,不过三两千。大师肯杀身布施,说不定佛陀也不如你。”众人面上均不禁变色。原来秦艽也没注意,听他这么一说,凝神听去,那风中果然隐隐杂有野兽的低嗥声。火焰在风中吞吐,映得每个人面上忽明忽暗。夜穹苍阔,星垂四野,广袤旷野上越发显得诸人孤靠无依,仿佛漠海沉沙,荒原枯草,只等这风一大了,便吹得飞散了去。

韩潮勉强笑道:“好在君少宗详知地形,我们也可托福一二。”君自天淡淡道:“那也未必。”就在这一瞬间,秦艽刚好抬头望去,只见君自天双目中盈满杀机,森冷阴郁,一闪即逝。秦艽不知怎的,突觉全身一寒。这一夜虽然兽嗥不断,但众人在火旁一直待到天明,也没有遇到什么惊扰。秦艽心想:“这姓君的给困得久了,处处捣乱。”补了清水向前再行,次日午间北风一紧,大片大片的雪花扑头盖面地打下来。

秦艽久居河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雪,那雪片顺着风横卷过来,大如手掌,打在面颊上顿时一阵阵生疼。满身的雪片刚开始的时候还可以拂得下去,到了后来,一层积一层,人马都跟敷了粉的面团一般,只露鼻口,便是连睫毛上都结满了白霜,一个眨眼,上下几乎粘成一片。如果不眨,又有雪片猛扑进去,说不出的苦楚。好在诸人内力深厚,迎着风屏息而行,也不觉得十分难受,如果是一般的商旅,这么大的风雪里只怕连透口气都是艰难。

韩潮知道待雪积得厚了,更是难走,一味强赶出数十里,走出草滩,抵至一个小山坳下。众人寻了个背风的地方,系好坐骑,七手八脚将所带的皮帐搭起来。皮帐为牛羊皮厚厚缝制,密不透风,看起来不大,但里面却很轩敞,六人坐在里面,一点不觉拥挤。外边的雪片不时撞在帐上,扑扑扑,砰砰砰,仿佛打鼓一般。众人虽然局促一室,但比起方才冰天雪地之时,也不啻于天壤之别。干晔道:“乖乖的老天爷,下这般大的雪,也不知要下多久?”君自天淡淡道:“西北的雪,一天两天也是有的,十天半个月亦不希奇。”干晔听得咋舌。韩潮知道此言不虚,道:“我们所带干粮甚足,纵然下得久了,也无足可虑,只是行程上不免耽搁。”干晔笑道:“下的久了,甚有所虑,闷也将人闷杀了。”

干晔一语成谶,这雪下得昏天暗地,一连几日,不分日夜。众人困在皮帐之中,枯坐苦睡,着实烦闷。徐丰冉倨傲孤僻,极少理人,摩柯木讷深刻,更是惜字如金,幸好流红僧干晔诙谐油滑,时而讲些逸闻野史,怪志异事,以侑谈资。韩潮年纪虽轻,不过师门渊博,见精识广,也帮衬不少。星宿海少主君自天疏懒傲慢,难得心情好时,只言片语,却往往一弹即透。这人见识精当,曲调高瞻,倒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日风雪渐住,众人正商议何时启程,蓦然听得外边隐隐传来沉闷的暗雷声,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摩柯突然道:“是军马!”众人悚然而惊时,皮帐上的积雪也跟着簌簌震落,俄顷之后,紧接着蓬蓬数下,皮帐剧震,数支箭镝已经透帐而入。那些箭上都缚着火种,不一会儿的功夫,风声猎猎,火光便从皮帐外边透射出来。众人相顾了一眼,情知适才所闻乃是重兵的马蹄声,风大雪厚,居然一时不曾察觉。只不知风雪如此恶劣,对方如何会追踪而至?

火光愈燃愈烈,眼看便要将这顶帐篷烧得垮了,可是听得外边飞矢如雨,却没有人敢贸然冲出去。如此混乱情形下,任谁出去,都不免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听得有人在外大声喊话:“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我们立刻将此地踏平!”接着数十人数百人一起大声呐喊,声震如雷。

众人明白僵持下去,终不是道理,韩潮低声道:“各位小心,我们这便冲出去!”他手握匕首飞身跃起,一个长虹贯日将牛皮帐子从头到尾剖成成开片,秦艽于晔左右各推出一掌,那帐篷顿时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倾倒。就看数丈外黑压压的一圈人马,俱手提□□,斜挂雕翎,军威肃然,看他们的装束,正是一队西夏兵马。几只藏獒高过人腰,露出森森雪齿,正在前不住地呜呜低嗥。

西夏士兵多为党项羌人,历代以游牧为生,刀马娴熟,十分骁勇善战,而这一队人马看起来更是兵中之精。其中一骑缓缓行出,上面坐了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软甲玄裘,一身军尉打扮。他朗声笑道:“我家主上听说君公子过陇右,故人音容,想念之至,所以特地命我等前来迎客。”

韩潮秦艽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擒贼先擒王!”谁知那人慢慢行来,似乎毫不设防,他笑道:“在下粗通中原话,所以讨了这个差使前来斡旋,但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见谅。”他抱起拳头,团团一躬。韩潮脚尖微动的一霎间,也不知谁在暗中下令,呼地一声,一排长箭短矛破风而至,刷地在他身前数尺钉成一个扇形。地上的雪泥飞迸四溅,扑了众人一身。

军尉继续道:“各位敬请自重,以免刀枪无眼,兵戈无情。再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各位留下君公子,请回中原吧。”他手一指,人马无声地分出一条道路来。几人相视了一眼,秦艽问道:“令主要的贵客,是否生死勿论?”军尉一愣,道:“姑娘说笑了,君公子是我们大夏庭上最尊贵的客人,他哪怕伤了一根手指,在下也得提头回去请罪,不过……”

此人短促笑了一声道:“在下却不晓得,但凭君公子身份,凉州路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秦艽心想:“这人自然知道法门寺藏宝之事,才有恃无恐,不然投鼠忌器,何出此言!”韩潮亦想到此节,面色犹豫。秦艽冷笑道:“阁下坐井观天,未免太将天下小瞧了吧!?难道你……要跟我们赌上一赌不成?”徐丰冉暗中低叱道:“勿要莽撞!”

军尉笑道:“这个么,在下的确不敢。”秦艽辞色严厉道:“我们秦家镖局有一句老话,叫做‘镖在人在,镖亡人亡’。”她转向君自天道,“少宗主,这是家传的规律,万万难以违背,你是想走呢,还是想留?”君自天眼睛霎也不霎一下,笑道:“自然全凭秦姑娘做主了。”秦艽对那军尉道:“既然君公子不肯赏光,我看阁下还是先回去禀告再说吧。”

军尉面上颇有难色,不由望向君自天,君自天向他微微一颌首,那人想了片刻,突然笑道:“在下还有个折中之策。”他打了一个唿哨,有人立刻牵过几匹骏马过来,军尉笑道:“君公子是我主上的贵客,在下既然请不动,但职责以在,总要略尽绵薄之力,好歹护送公子一程。看在鞍前马后这点苦劳上,我们这些人的脑瓜子也能在脖子上多坐几天。”

那几匹马通体乌黑,只有额顶和尾稍略杂有白色,端的神骏无比。河西四郡中的武威郡自古以盛产良马闻名遐迩,素有“凉州骏马甲天下”一说,今日一见,果然非凡。众人的坐骑多已在雪中冻毙,仅剩下两匹骆驼,长途跋涉,如何能没有马匹。这份重礼,当真让人难以拒绝。

秦艽看了一眼韩潮,见他眉头深缩,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勉强笑道:“各位盛情难却,我等也只好受之有愧了。”双方说得客气,实为形势强于人,各有所忌罢了。韩潮自忖己方数人武功机变,都是江湖中上上的首选,料也不至吃了他们的机关暗算。

这边秦艽才要放手,君自天抓住她的手臂道:“镖在人在,镖亡人亡’不是姑娘说的么,岂可轻易撒手?”秦艽提住他的衣襟,声如蚊呐道:“即便我收了九玄旗,你当我真不敢杀你么?法门寺藏宝与我何加焉?君少宗,切勿行差踏错。”君自天难得畅然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那又如何?”韩潮见他们神态亲昵,不知怎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妒意。淡淡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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