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略能睁开眼帘时,整个人就好象给打碎了重拼一样,周身酸痛不已。她一动,立刻给人按住:“不要勉强,再歇一会儿。”接着手太阴经上的列缺、合穴、尺泽等穴道微微刺痛,朦胧中沉沉睡去,再醒时居然已经满眼天光。雪洞里只有君自天在倚壁浅睡,日光有一缕正透射下来,照在他的脸上,将这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切割成明暗两片,一半清朗,一半阴晦,但嘴角都是紧紧抿着,勾出一丝桀骜来。
秦艽看得心中一动,直想伸手将他面上的不豫之色抹去,手指微动,君自天立刻警觉,睁开眼睛。秦艽再作假睡已是不及,一时有点讪讪,游目四顾一下奇道:“其他人呢?”君自天伸展手足,懒懒道:“都在外边。”“嗯?”秦艽愈奇。君自天道:“大概在挖老鼠洞吧。”秦艽自是万分愕错。原来距她昏迷已过了整整一天两夜。外边风暴渐止,老马锅头便带着众人出去搜寻食物。秦艽心想:“这样冰天雪地,哪里来的老鼠,即便是有一只两只,又如何更够果腹?”
君自天只笑道:“天地博厚,万物生养,自然有它的慈悲处。”秦艽扶着雪壁,慢慢站起,虽然头晕目眩,四肢虚乏,但已好得多了。君自天自膝头拿起软剑,就手一抖,寒芒闪烁,秦艽心下一凛,却见他伸手将剑柄转递过来,目光澹然,笑道:“物归原主。秦姑娘,你不会还要杀我吧?”秦艽轻轻接了过来,握在手中,剑柄尚还温热。看他一身凌乱,手边放着一排金针,大概是忙了一夜,青色夹衣上还赫然凝着一块干涸的血渍。
秦艽歉疚柔情顿起,道:“多谢你以德报怨,施之援手。”君自天笑道:“你若这么说,岂非要败坏了我们星宿海英雄好汉的名头,再说……”秦艽道:“再说甚么?”君自天道:“以德报怨,那也谈不上,只望秦姑娘日后莫要翻脸无情才好。”秦艽一笑:“事急从权,那也是不得已。”君自天轻叹一声道:“刘禹锡一句诗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有的人天生脾性,心中对人越好,越是一副漠然无情的样子,对人情致绵绵时,或许偏偏包藏异心。这样的人,是好还是坏呢?”秦艽道:“世上的事难说的紧,如果凡事都可以分好坏对错,那便简单了。”
君自天点点头:“说的也是。”然后他笑道,“秦姑娘,你既非无情也非多情……”秦艽啐道:“甚么话!”君自天接着道:“我说错了么?其实天外天的人,个个都是太上忘情。”秦艽心想:“师门的天一诀心法,澄情窒欲,保元守一,藐世俗之貌,空大千之相,乃是玄门最高深的内修之术。要说太上忘情,却也没错,只恨未臻此境罢了。”
她心中暗中警觉,想还是离此人远一些的好,道:“不知外边怎么样?我出去瞧瞧。”君自天淡淡道:“说的也是。”朵那野早向韩朝索了钥匙,解开了君自天身上的玄金锁,君自天虽功力不复,但手足也算轻敏,两人一起攀出雪穴。
但见风暴过后,地形陡变,远处西北方向凭空多了一道雪岭,足有百尺之高,阳光下玉山也似,正是那道羊角风跌陨之处。幸亏风势仅在众人附近擦过,虽然不免被雪浪所埋,但所受其波不过万分之一。如果再近上一百米,众人不是给羊角风尾扫得粉身碎骨,便会给旋风吸食,葬在皑皑雪山之下。旋风经由处,便似从天穹里伸出一道利刃,在雪地上划出一条笔直的沟壑,向前伸延而去。说巧不巧,这条沟壑正好侧穿红盐湖。
这时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呼。秦艽心中好奇:“难道众人真的挖到旱獭兔子等野物?”疾步而去,瞧见一人正从不远处的雪沟中爬出,朝她招了招手,正是那劫后余生的夏兵。原来老马锅头一大早便带着容尚等人沿着雪沟前进,走了二三里后,砾石渐稀,露出数百尺斑驳起伏的草滩来。剥去浮雪后,他探得几个旱獭的洞口,督促众人向下挖去,冻土虽坚,但众人奋力挖掘,没用多久就挖到洞底。朵那野先前还心存狐疑,但见洞底一扒开,三尺方圆的一个大洞里满是草籽和根茎,也禁不住放声欢呼。
老马锅头熟习甘陇一带的地物风俗,知道这类旱獭最喜欢在草滩下打洞营巢,每每到了夏末,就会在洞内储藏大量食物过冬。果不其然,再横向掘去,又挖出几个大的巢穴来。他着众人先挑出一种紫红色的野果,然后脱下皮裘筛了厚厚一捧又一捧的沙蓬籽。韩潮这几日实在是饿得狠了,擦干几个野果就口一嚼,甘甜香脆,竟然大为美味。老马锅头用帕子兜了一捧,叫夏兵给秦君两人送去。
众人在沟内聚于一处,拢草生火。火光融融,照在每个人脸上,都不掩和悦之色,数日前的生死相拼几乎如同隔世。那个紫色的野果形似花生,草原上的牧人都叫它延寿果,甚是耐饥。几人挖出来的足有三四十斤,装了满满两布褡裢,还有大半袋子的沙蓬籽,足够□□日所需。老马锅头还割开一件皮衣,分成十几块两尺长短的皮条。等抻平了融雪一浇,顿时冻得如铁板一般。几人茫然不解其意,正奇怪这老头怎么如此糟蹋衣服,想活活冻死么?众人既疲且累,当晚就在此过夜。
第二天一早,老马锅头已经用皮条制成几副初具雏形的雪板,巧思精工,令人激叹。韩潮正在烦愁茫茫雪野,艰于跋涉,这一来顿时解了大围。容尚将雪板系在脚上,试了试,大声道:“老头,你这草绳也太不结实,一路走下去,要备多少绳头才成?”老马锅头只是笑:“绳子虽不多,但冰雪到处都是。”容尚仍茫然之际,朵那野双手各抓起一团积雪,用力一搓,将水沥在板上,然后往脚上一套,不多时便冻得牢靠。这时想将雪板揭下,只怕也要撕开一层靴底。秦艽暗忖:“这人不但武功高强,心智精明,也非寻常,当小心防范。”
关外旅人冬天用的皮靴都是双层重靴,靴底甚厚,可以钉加木屐,或是登山的铁爪,虽然足履严冰,也无多大妨碍。众人一一试来,老马锅头当下教习滑雪之法,如何斜行八字,如何放踝着力。容尚仗着轻功高明,不大以为意,雪上试行时重心不稳,一个跟头跌了出去,几乎没当众出丑。如此一来,众人所行甚速,彼此之间尚有心防,就分成两拨,轮流携带食物和牵扶弱者。
十一二日之后,出了牙海,过了小葱岭,再走两天,靠近合黎山支脉。这时野物渐渐多了起来,雪鸡、狐狸、黄羊等偶有所见,苦于没有柴火,诸人只好打来生吃。一路茹毛饮血,终于走到黎山脚下,这一日,八人找到了个岩洞,集木为薪,烤了几只雪鸡雪兔,美美吃了顿熟食。大快朵颐之下,舌头都快吞下去。等把篝火挪走,容尚几人横七竖八往热乎乎的地面上一躺,顿时鼾声大作。
山风料峭,一入了夜,飕飕的冷风就在洞口呼啸不绝,光是听着,便叫人寒意入骨。君自天辗转难眠,也懒得佯睡,索性披衣坐起。他看见秦艽正抱膝坐在火前,合臂埋面,火光在山壁上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在这颤动的阴影下,整个人显得分外单薄。君自天将赤狐裘轻轻解下,披在她肩上,自己也坐在旁边。秦艽睡眼惺忪,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吐了口气,又复睡去。两人相距咫尺,呼吸可闻,君自天看她身子微歪,向一边倾去,不禁伸手一拉。这一拉,便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的肩上。
一时间只觉狐皮柔顺,纤臂均亭,还有一些细细的发丝拂过颌下,任是铁石硬汉,也不由心旌一荡,意动神摇。君自天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时间似乎也变得格外漫长,格外慵懒起来。火堆里剩了几根长大的木炭慢慢烧着,烈焰渐减,红红的炭火若春风袭人,把人的手面都染上一片深晕。
老马锅头就坐在对面,负责照料火情,这时撩起眼皮看了下,跟着眯紧,心里想着:“过一会儿再添,莫煞了风景。”他迷迷糊糊才打了一个盹,隐隐听着火堆里炽炭辟剥作响,就这么全无预兆的当儿,突然猛觉一股疾风从身畔刮过!这风来得突兀,紧接着有人痛哼,然后是疾快无比的金铁相交之声,铛铛几下,空中飞溅出数点寒星来。
战事一发,刀光人影,层出不穷!篝火给劲风一带,明暗变幻,老马锅头只看得有几道人影在身前闪电般交错往来,一时眼睛都花了。他知道定是那两个大食人夜里突然发难,几个人激斗起来。混乱中也不晓得谁一脚踢散火堆,轰然一阵巨响,炽焰飞星好似一大蓬烟花向四面八方暴射出去!
有人大喝一声,双袖划了一个圆弧,内力雄厚劲敛,一时间将无数火星收在圈内,怀中似乎抱着两条火龙,有形有质。暗中一个声音叫道:“不好!”说时迟,那时快,掌力蓦然推出,两条火龙顿时以破柙之势疾脱而出,向前击去。暗中出声的人正是秦艽。自从众人走出牙海后,倒悬之危得解,敌我之势复明,她知道朵那野两人自然不甘忍耐太久,近日一定生变。今夜临睡前,韩潮也特地暗中示意,叫诸人小心提防。果不其然,两人捱到夜中,一起向秦艽这边袭来,满拟一个攻敌,一个夺人,夺罢便走。以两个人的轻功,窜于穷山野岭之中,想追也是不易。
谁知对方也有防备,两人一动,韩潮的天阴指气凝如线,立向朵那野大椎穴点去。摩柯这几日已将寒毒逼出体内,好了七七八八,不过仍装做重伤未愈的样子。这时身形一撺,一个天通杵,分别自后打向容尚的左右太阳。双方都是快攻,以快搏快!朵那野身子一晃,天阴指从他肩头扫过,当下也不理会韩潮,中途飞起一脚踢向摩柯,同时伸掌向君自天抓去。容尚跟他配合默契,早一刀攻向秦艽。
秦艽剑出如虹,刺向容尚右胸要穴,容尚回刀一格,嚓啦啦崩出几点银星,勉强挡住。他内力高强,刀法精妙,但大缺剑法灵幻无比,忽刚忽柔,若即若离,完全不可捉摸。此人吃过秦艽剑法的苦头,只得凝神应战,以招拆招。那边摩柯和韩潮联手,两拳一剑,齐齐攻向朵那野。五道人影变幻离合,倏极进退。
如此情形乃朵那野最不乐于所见,生怕时间渐久,落于下风。他一面迎敌,一面足下一踢,顿时炭火暴起,摩柯韩潮等人没料他有此举,眼看着星火扑来,下意识地向后一避。朵那野得此良机,生平内力灌注于双臂,一个大推拿猛地向秦艽君自天两人击去。
秦艽见机不妙,拉着君自天向后疾退,但掌风来得何等之快,一片星火如影相附,已经卷上面睫。在这火光中还夹有朵那野数十年精修的寒焰掌的内力,端的来势惊人。秦艽倘若放开君自天,多半可以避开,但如此一来,多日奔波,无数劳苦,岂非前功尽弃?只这么一缓,对方的掌力顿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也就在这刻,一道人影合身扑救,却是韩潮。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秦艽伸手一挡,这一掌击在她肩头,顿时将她打了一个筋头跌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之上。
朵那野这一掌,也是全力一搏,再无回旋之余地。韩潮趁机刺中他胁下京门穴,饶是朵那野内力精湛,挨了这一下重指,也不禁身体僵直,顿时觉得胁下仿佛给割开了一条口子,真气外泻,奇寒入骨。他强忍着伤势,呼呼两掌,应付着韩潮的急攻。
君自天却突然站起来,他发梢衣角都开始燃烧,也不置意,拾起秦艽的软剑,轻轻一刺,向朵那野胸口点去。朵那野“嗯”了一声,但觉这一剑古怪之极,不是他出剑无力,速度又慢,几乎给刺了一个正穿。君自天随手刺出五剑,每一剑的角度都令人想所不能想,防所不能防,一时之间,朵那野赫得心惊胆战,连连退出数步。韩潮精神一振,飞身夹击,眼看强敌就要伤于手下,君自天突然一声冷笑,斜斜一剑向他反刺过去。这一剑虽然不快,但意达境冲,来势端的凶险无比。韩潮大惊,全仗应变甚速,才于间不容发时堪堪避过!朵那野又是气恼又是惊奇,忍不住哈哈大笑。
君自天身形一晃,按剑重咳了两下,也是一声大笑,抛剑即退。
容尚与摩柯还在那边缠斗不休,朵那野避过韩潮,突向摩柯喝道:“妖僧,接我一掌!”一掌击出。摩柯长手长脚,疾退半步,这一掌却是虚招,他手往容尚臂上一搭,两人已经翩翩跃出洞去,朵那野声音传来:“中原蛮子,个个狡诈!”韩潮抢至洞口,看到两人身影闪动,越来越远,果然已经离开。
韩潮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返,脑中突然翻起适才那一幕,一时失神:“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让我相救?是关心,还是怕欠我的情?难道我韩潮是市恩图报的小人不成!”他想到好的地方,心中热血激昂,想到坏处,全身冰冷,一掌击在洞口的石壁上。手上蓦然一痛,再加上洞外冷风迎面吹来,顿时将他自迷思中唤醒,韩潮心中一凛,随即想到:“法门寺藏宝何等大事,我自诩为三庭四院中佼佼者,长辈多寄期望,如此胡思乱想,自怨自艾,成什么样子?韩潮呀韩潮,似你这般,日后怎么中兴赤城水云,与星宿海、天外天抗衡?!”他思定之后,顿时排开心中芥蒂,转回洞中。
秦艽受真力震荡,一时闭过去气去,没多久已自行醒转,这掌真不巧,正中旧日创处,自是痛上加痛。她咬着牙,自己封了肩上几处要穴,额头顿时迸下汗来。君自天神色如恒,用帕子帮她擦了擦冷汗,问道:“如何?”秦艽咬牙笑道:“还……好。”君自天道:“看起来不大象。真是奇怪,有人不但对别人无情,连对自己都无情。”韩潮回来道:“秦姑娘你伤势如何?那两个人已经走了,我们恐怕还得提防他们卷土重来。”秦艽笑一笑,说不出话来。
几人伤的伤,弱的弱,实在难以兼程赶路。好在老马锅头熟悉地形,知道这里已经距马道不远。众人翻过西南山坡,行了几十里,居然看到三家猎户。因为此岭盛产上好的甘草、大黄和紫貂皮,尤以冬季的为佳,所以经常有人在此出猎。夏兵甫得脱险,不愿再往前走。秦艽便拿出囊里的明珠换了马匹雪橇,一行人数日后终于赶至爪州。
瓜州古称苦峪城,正是唐代名将薛仁贵被困,后大败吐蕃之地。瓜州城不大,却是气势恢宏,遵循唐制分内外两城,内城西北各有一门与外城相通,瞭望墩、烽火台、箭台等各自井然有序。借着老马锅头的人脉,众人得以顺利进城,一洗霜尘。城里的客栈虽然敝旧,但五人热水洗浴后,能在温暖的榻上好好睡上一觉,已别无奢求,连摩柯这样苦行僧,都一觉睡到大正午。韩潮取一颗宝石暗中沽将出去,添购了几匹上好的脚力和衣物行李。
众人起来后,换了新衣,酒菜果蔬让店伙挑好的上,饱食了一顿。好几天未沾盐星,这菜一入口,均感鲜美异常。酒足饭饱后,几个人商议行程,秦艽因前程太过危险,坚持与老马锅头就此别过。老人拗之不过,也只好答应。秦艽向韩潮一伸手:“韩公子,你手里的珠宝可否拿来一用?”韩潮猜到她欲馈赠老人,以谢助众人脱险之恩,于是笑吟吟地递过丝囊道:“姑娘怎么一下山,反而做起山大王?不得己,只有这么一点体己钱,还请笑纳。”
秦艽抽开丝囊一倒,倒出几颗宝石来,一颗色彩变化万千,说不出是什么,另有一颗红宝石,一颗绿宝石,翡翠相映,煞是美丽。摩柯不带身外之物,只得将这三颗捧到老人面前,老马锅头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杀我这个老头子么!”那红宝艳如鸽血,绿宝翠似新叶,晶莹和润,还倒罢了,唯独那块变石,色彩灵动,蕴光流彩,浑然一颗猫眼,但眼线居然有三条之多。
秦艽出身镖行,一般的猫眼石也曾见过,大多体透则色减,绝没有如此纯透无暇兼之颜色俏艳之物,不由道:“这块宝石倒也稀罕。”老马锅头见多识广,道:“老头子现丑了。二十多年前,我陪大食一个珠宝商人走货时,有见过一粒,不到这个一半大小。商人说此石叫金绿猫眼,天下极为少见,唯独狮子国僧伽罗(注:古斯里兰卡)才有出产。外邦的诗人称赞它是‘白昼里的祖母绿,黑夜里的红宝石’,实实价值连城。”韩潮心中一动,想那帮马贼扼守中原西域的通商要道,劫掠多年,所藏之丰,只怕并不逊于法门寺的重宝。
秦艽咋舌:“原来如此。”君自天道:“这金绿猫眼还有一桩妙处。”老马锅头道:“请公子指教。”君自天道:“天黑的时候,点上两盏水晶灯,这宝石在灯下一照,便会跟真猫的眼瞳一般,一张一合,张合大者,身价尤高。”他说完之后,不由叹气。秦艽问:“有何不妥之处?”君自天道:“我带入中原的东西,却给人借花献佛,讨了乖卖了好,又不蚀一文钱。天下既有这样的好事,我半个物主,不可以叹气么?”听得韩潮秦艽等人不禁一起笑出声来。韩潮道:“这便是了,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难强求。”君自天一笑:“韩少侠晓得就好。”韩潮知道他话中藏锋,也不多辩。面上微笑,心中道:“话虽如此,求与不求人各由。”
老马锅头自然坚辞不收,秦艽道:“我晓得你老人家古道热肠,不爱身外之物,但一道来的商人、脚户还有乌拉,伤亡多半。我其实是想烦你老人家,给众人家眷一些接济,丧子失夫的,万一有变,也不至于流离失所。这救人恩德事,非钱财而不易行。”老马锅头眨巴眨巴眼睛,挡回泪水,大笑道:“那好……那好,姑娘想得周到,我老头子还有什么话说呢。”秦艽想了想,将九玄旗与宝石一起放入囊中,递给老人道:“京中的宝月斋是家胡邸,门面不大,但掌柜识货诚信,行市不虚。如果路遇盗匪,千万勿争,你可到汴梁城外的大柳庄寻一个福姓的老人家,他自然会替你出头讨还。”老人一一记牢。
秦艽肩膀伤痛,自己提笔开了个散淤化血的方子,着店伙配了几副药,一日三副,捏着鼻子灌下去。韩潮和摩柯也各有内外轻伤,瓜州药材颇富,兼之强敌伺伏于外,索性多盘留几日将养。说来也巧,老马锅头居然从相识的客商手里索购了一根难得的藏雪参,这正是固本培元,解毒疗伤的圣品。韩潮等人在瓜州小住了四日,直到第五日清晨启程。老马锅头送四人出城,挥泪而别,临行前再三叮嘱:“漠北王手下耳目众多,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了。”
瓜州到敦煌大约三百多里的路程,一路上多为戈壁沙漠。四人驾轻就熟,雇了两个能干的乌拉负责沿途打点,既要防着两个波斯高手的袭击,还要担心漠北王的骚扰,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直走出了大半路程有余,还算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