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明月初升,只见江边一艘画舫的檐下,七八盏红红的灯笼次第亮了起来,不一会,舫中传出琵琶叮叮咚咚的曲调,伴着极软极糯吴语的歌声。
“春风拂拂横秋水,掩映遥相对。祗知长作碧窗期,谁信东风吹散彩云飞——”
浪里蛟就坐在这画舫的软榻里,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享受歌女柔柔的腔调,旁边一个侍儿给他斟上酒来,他便就在侍儿温暖的手里将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
如今他的生意已经做大,光这江宁一地,每年长江上往来船只缴给他的“护船费”,就尽够他舒舒服服躺在画舫里听一年的曲子。
何况江宁府往西两百里水域,都是他的势力。
六年前他只不过是在长江上抢掠财货的盗寇,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自己也很满意。所以他两年前便造了这艘画舫,买了五个十几岁的小丫鬟,又特地派人去苏州搜罗了一个声色俱佳的歌姬,开始过起有钱老爷的日子。
其实他知道背后人人都叫他“黑心蛟”,不过他并不在乎,人的脸皮跟手里大把的银子比较起来,实在也算不上什么。何况这些年跟豪门官宦也打过交道,他自己固然有个不光彩的背景,那些号称奉儒守节的世家,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歌女抹着琵琶,还在咿咿呀呀地唱:
“——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杨花零落月溶溶,尘掩玉筝弦柱画堂空。”
侍儿粘在他的怀里,将杯盏送到他的唇边,浪里蛟鼻里闻着脂香,嘴里含着醇酒,耳里听着吴声,渐渐地,心也不由酥了起来。
神魂俱醉、心弛意荡之时,那画舫忽然“咚”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登时猛烈摇晃,侍儿没有防备,“哎呀”惊呼,手中的酒全泼到了浪里蛟的怀里。
浪里蛟的美梦也就被突然撞醒了过来。
浪里蛟不禁大怒,拨开侍儿,“腾”地站起,火气冲冲大步往外走去,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搅了他蛟大爷的兴致。
不过才跨出两步,他的脚忽地便顿住了,一个腰携玉笛的青年已站在他的面前。
这青年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斗篷下垂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来的时候宛如一阵微风,浪里蛟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脚步,只看到画舫的珠帘在他背后来回晃动。
青年微一抬头,露出一双凌厉闪亮的眸子。那歌女的手本还在无意识地轻弹琵琶,这时正巧撞到他的眼神,不禁全身一颤,登时拨出几个噪音。
浪里蛟认出了这个青年,不知怎的,心中陡然浮起了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半晌,方才道:“怎么是你?”然后他向侍儿、歌女挥挥手:“你们都出去。”
那些久历风尘的女子,闻出了特殊的气味,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悄悄撤走。
画舫内于是只剩下两人,浪里蛟回转去坐下,干笑道:“霍老弟,多年不见,听说你如今在江湖上风头很盛呀,怎么今天有空到我江宁府?来来来,坐。”
青年双眸一闪,忽然“哼哼哼”阴沉地笑了起来:“想不到蛟爷还有如此好兴致。”
“嗯?”浪里蛟听他话里有话,不禁一怔,问道,“怎么,霍老弟遇到麻烦了么?”
青年冷笑道:“天下刀尊杀了沈仲天。”
这句话的语气很是平静,然而力量极其巨大,浪里蛟手中酒杯忽然一滑,半盏醇酒登时倾倒,撒了一桌。
青年看着他,冷冷道:“蛟爷这些年都在温柔乡里享福,不管江湖上的事,不过,天下刀尊销声匿迹已久,这回突然重出江湖杀人,其中缘故蛟爷想必猜得出。”
浪里蛟的脸色全然变了,但毕竟是在刀尖浪口滚过的人物,一时失态过后,重新镇定,道:“霍老弟,你今天来的意思,不仅只是通风报信吧。”
“跟六年前一样,合作。”青年翻开斗篷,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瓶,使巧劲掷出,那瓷瓶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落到浪里蛟跟前的酒桌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子。
“这是……!”浪里蛟面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六年前用过的法子,如今再拿出来对付天下刀尊?霍老弟,不瞒你说,现在不比从前,我浪里蛟已是有家有业的人,你再想叫我打前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青年看着浪里蛟的眼睛,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蛟爷这么说,莫非想待在江宁,跟天下刀尊实打实地干一场?哈,你手下那些虾兵蟹将,在天下刀尊眼里,比地上的灰尘强得了多少?蛟爷其实不用摆出一幅待价而沽的样子,你我现在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浪里蛟这些年过惯了呼风唤雨养尊处优的日子,这句毫不婉转的话听在耳内,登时怒往上冲,然而眼前形势他也明白,只得强咽一口气,哈哈干笑道:“霍老弟,听你的口气,好像我已没有退路。”
“退路?”青年也哈哈笑道,“当年天下剑首坏了蛟爷在长江上的财路,沈仲天找上蛟爷你的时候,是谁拍的胸脯一口答应,是谁派的水鬼,又是谁出的主意烧的船?莫非你以为刀尊那婆娘不会找上你么?想想那时天下剑首的死状便知。”
浪里蛟鼻子里“哼”的一声,脸上表情几番变化,阴晴不定,手心却不由自主,有些微微的出汗。
“天下剑首,天下刀尊……”浪里蛟忽然心事重重地想。
六年前长江上那场恶战,对于他,无法不记忆犹新,他几乎不需回忆,眼前便能浮出天下剑首满身浴血的影子。
他浪里蛟在□□混了几十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那些时候江龙帮和白浪帮抢地盘,几百人厮杀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还去收过尸首打扫战场。然而,不知怎的,六年来只要一想起天下剑首,他的心就总是很烦。
那场剧斗着实太过惨烈,身中奇毒的白云剑,明明全身都已在颤抖,居然以一敌众,在江心那叶小舟之上,孤身奋战了整整三个时辰。每个人都杀得失去了理智,夕阳西下之时,白云剑挽发的木簪被千里剑叟一剑削断,使得黑色的长发在江风中呼啦啦地乱飞,面颊衣襟染透的血在黄昏太阳红光的映照下,让原本温和平易的天下剑首显得极其疯狂,让躲在水下的他不寒而栗。
若非他急中生智,当机立断烧掉了船,只怕他们还对付不了身中剧毒的天下剑首。
天下剑首落水前的最后一招“白云无穷”,剑气荡出江浪高及数尺,拍下的水发出轰然一声巨震,撞得他耳朵嗡嗡响了半刻钟。
那时他还是个豁得出命的土匪,却生平第一次胆怯,不敢接近一个落水的敌人。
他潜在水下战圈的边沿,只看见眼前那江水一丝丝地变红,渐渐地,仿佛要染透整条长江。后来他没有去看天下剑首的尸体,只知道派出的十五个水性最佳的兄弟,活着回去的只有五个。
浪里蛟沉默不语,这青年虽然不客气,话却是实情。
“哼,”浪里蛟终于道,“天下刀尊是什么样的角色你我都知道,对她下毒是这么容易的么?霍老弟,你的算盘打得很精明,我若成,你趁机杀刀尊,我要不成呢,你想必脖子一缩,能逃多远逃多远,留我一个做刀下鬼。”
青年见他话中松动,于是也稍稍放缓了口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个道理我还懂得。何况,天下刀尊往千里剑庐去了,从老头子那里出来,她怎么也不会毫发无损,你要出手容易很多。”
浪里蛟“嘿嘿”一笑,道:“未必吧,光天下剑首那件事,令尊在当年就有悔意。”
青年道:“老头子当年口口声声,不肯杀白云剑,可后来白云剑是在哪里中的毒?这你大可放心。何况,我的剑法‘落梅花’已经练成,当年天下剑首留下的十招我也早研习透彻,今日之剑,不比六年之前。”
浪里蛟考虑了极久的时间,其实他与六年前也大不相同了,六年前他还是个刀口上舐血的土匪,什么都可以拼;但现在,他的狠劲早已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美色醇酒之中,他不舍得的东西已有太多。
青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推了他一把,冷笑道:“如今形势是箭在弦上,我老实跟你说了吧,这件事你是想干也得干,不想干也得干,我们两个,如今要么同生,要么共死,没有二路。”
浪里蛟浑身微微一震,猛地一用力,握住了手上的酒杯。
青年盯着他,脸上明明没有笑意,却又“哼哼哼”地冷笑起来。
一轮朝阳跃出江面,红光使得长江粼粼的细波仿佛瞬间披上红纱。远远看去,那艘小小的舟子裹在纱内,好像动也不动。
可其实它正轻捷地顺风而来,两岸青山在它的两旁不断倒退,只片刻的时间,它便顺着江水上的红纱滑到了近处,青山已遮不住岸边一座楼宇翘起的飞檐。
船家抽着烟筒,指着前方,慢悠悠地道:“这位公子,你要去的黄鹤楼,就在前面喽。”
且惜愁缓缓走到船头,负手遥望那座巍峨高耸、闻名天下的楼阁。
她以前并没有去过黄鹤楼,但是她知道黄鹤楼里有一首曾让诗仙李白为之敛手、比楼本身还要出名的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且惜愁握住白云剑鞘的手加重了两分力,她的思绪不由自主,也有几分抽离,眼前好像隔着长江早晨薄薄的雾,忽地朦胧起来。
“惜愁,叶平安那小子的墓,就在蛇山的后面,你到了黄鹤楼,在周围仔细一找就知道,墓碑上刻的是两个字:‘剑者’,大约是千里剑叟给他收埋的。”
杜西洲的话历历在耳。
“你若找到他的墓,也替我上柱香,唉,我也好几个清明没给他扫墓了,谁叫他西得这么远?不过我每年都给他烧纸钱就是了,你问问他有没收到。”
船家将一口烟慢吞吞地吐了出来,打断了她的沉思。“看公子是外乡人,”船家问道,“公子是来探亲呢,还是访友?”
且惜愁淡淡道:“探望一位故人。”
黄鹤楼在视野中渐渐清晰,船家收拢风帆,开始用篙桨支船,慢慢将船驶进了渡口。
那埠头上,有一个身材雄壮的佩刀男子,正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巡视着往来船只上下的客旅。他突然看见了且惜愁,原本显得有些疲倦的脸上,精神登时振奋,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江边,脚步一点,纵身便飞上了船。
且惜愁微微一怔。
“前辈!”男子走到她面前,低头抱拳,恭敬地道。
船家本在吃惊,听他这声叫唤,又不禁呵呵笑了起来,道:“壮士,这位公子瞧年纪也不比你大多少,你的称呼不怕有些怪了。”
且惜愁一哂,也不说什么,只问道:“你的朋友无事?”
这男子正是在破竹山庄行刺沈仲天的白三,见她这么问,忙答道:“是,还要多谢前辈指点,又承蒙杜先生救治,已无大碍了。”
且惜愁道:“他叫你来?”
白三点点头,道:“杜先生说前辈随意改变计划,是不智之举,恐怕前辈会遇到危险,因此叫在下前来,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且惜愁笑笑,道:“不必。”
白三一听,这反应果然与杜西洲事先吩咐的一模一样,忙又道:“别的忙也帮不上什么,不过前辈要去的地方在下已找到了,让在下为前辈带路吧。”
且惜愁想了想,颔首道:“多谢。”
叶平安的坟墓就在蛇山之后某片寂静的树林中,土堆垒得并不高,只是一个缓缓的隆起,不过,也可能是太久没人整理,墓堆已被日复一日的风雨推塌了。墓堆上与四周的土壤一般,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草,若不留心,已很难分辨出这是一个人的坟墓。
“剑者”。果然有一块矮小的石碑立在坟前,字迹已有些模糊。
且惜愁走了过去,伸手按在那碑上,将手指揿入凹陷的字迹里,顺着笔画慢慢地划着,一些青苔混着土沫,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掉了下来。
且惜愁忽然便觉有些伤感,“剑者,剑者。”她心中道,“平安,这块墓碑应很顺你的心吧?你生前的惟一愿望,便是做一名真正的剑者,然而什么才是真正的剑道,你现在有改变最初的追求么?我想你是不会改变的。”
白三见她沉思,不禁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杜先生说前辈你必定会来这里扫墓,不知这位‘剑者’是哪位前辈?”
且惜愁缓缓抚摸着墓碑,道:“一个朋友。”
白三脸上露出几丝惊疑之色,迟疑半晌,欲言又止地道:“前辈的朋友……难道是……难道那传言……”
“哈。”且惜愁并不正面回答,只道,“请你替我买一对香烛。”
白三看着那墓碑,犹豫了一会,点头道:“好,前辈稍待。”
待白三离开,且惜愁拉开包裹白云剑鞘的布,将剑鞘竖在坟前。“平安,物归原主。”她心中道,“路途遥远,再见不易,可是我总会替你报仇,这是我的承诺。”
这时恰有一阵风经过,坟头高高的草随风摇晃,好似在回应她的心声。
且惜愁不由微笑,将手拄在剑鞘之上,心想:“平安,你跟西洲应差不多,都反对我的决定吧,不过我有我的做法,你知道。”
草木簌簌的摇动越发厉害,在一片风声中,且惜愁忽然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
来者不是白三,因为并不具备那种刀者的沉稳,且惜愁分辨着,心头陡然一凛,奇异的感觉转瞬即逝,她还来不及捕捉思考,那脚步已近了。
且惜愁没有回头。
“你是谁?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那人走过来,看到了她,似乎也有些疑虑。
那个人猛地又像吃了一惊,脱口道:“这……!白云剑!莫非你是……!”
且惜愁心中微动,转过身去,只见走过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身材已有些发福,却穿着一套显而易见很昂贵的衣衫。然后且惜愁看到了他右边脸颊手指长短,一条细细的疤痕。
“浪里蛟这些年大都住在江宁府,他有个好认的特征,右边脸在六年前曾被叶平安划伤,留下了疤。”杜西洲的话在且惜愁心中风一样地飘过,她还是没有开口,却见来人满脸的震惊,眼中露出隐隐约约的恐惧。
“莫非你是……你是……”那人重复了好几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道,“莫非你是天下刀尊!”
“嗯,”且惜愁轻描淡写地道,“浪里蛟。”
浪里蛟的手忽地一抖,过了很长时间,才极勉强地笑了笑,道:“天下刀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且惜愁也笑了笑,道:“没想到?”
“我……我……”浪里蛟很费力地道,“我知道,你总会找我的,在六年前就知道,可是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没有用。”
他说着,从手中提的竹篮里取出三个叠在一起的酒碗,然后慢慢走到碑前,把三个酒碗列成一排,放好。
“哈哈哈,”浪里蛟有些凄惨地笑道,“只是没料到居然会死在天下剑首的墓前。”
他又取出酒壶,把酒碗一一斟满。
看着墓碑前的三碗酒,浪里蛟沉默片刻,忽然摇头苦笑:“其实六年来该享受的我已都享受过,现在死也不遗憾,何况天下间有几个人能死在天下刀尊的刀下呢?只希望死了以后,天下剑首可以原谅我。”
且惜愁看着墓碑,哂道:“你错了。”
浪里蛟一怔,问道:“什么?”
且惜愁道:“杀你,不用刀。”
浪里蛟脸上肌肉不由一颤,他不料天下刀尊居然对他的话没有一点反应,在他的印象里,天下剑首是个热心肠、重情义的人,他本以为刀尊是剑首的朋友,而且是个女人,理应有更善良柔软的心肠,谁知竟全然不是这样。
“那么……那么就让我最后再给天下剑首祭一碗酒吧。”浪里蛟想了很久,终于道。
他拿起第一碗酒,将酒缓缓洒在墓碑前的泥土里,他洒酒的动作极慢,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背脊几乎已被自己的冷汗濡湿了。天下刀尊似乎安然无恙,并没有受一丝丝的伤,也没有中一丝丝的毒。
浪里蛟的半截心已凉透了,也许他上了那青年的当!
剩下的两碗酒,浪里蛟两手各端一碗,他走到且惜愁的面前,苦笑道:“天下刀尊,你是剑首的朋友,请你与我共饮一碗酒,我只当作剑首已原谅了我,可以安心地死。”
且惜愁道:“我代表不了他。”
浪里蛟苦笑道:“这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安慰。”
且惜愁一哂,道:“死人不需要安慰。”
浪里蛟的动作登时一滞,他的眼神变了。
他将右脚迅速往后踮了半步,重心下压,力量齐聚双手往外一泼,两碗酒刹那间如同暗器,朝且惜愁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然后他倒退急跃数步,将手指放到唇边吹响了口哨,胜败赌此一举,他明白自己并无能力与天下刀尊交手哪怕半招。
哨声一响,树林中蹿出十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将浪里蛟掩护了起来。
且惜愁冷冷看着两股酒迎面扑来,她身形不动,双手划了个圈子,凝气于掌。掌力隔成一道无形气墙,酒登时凝聚在她的双掌之外,结合成两个完整的水团。
且惜愁运动真力,发丝与衣袂轻轻地飘起,她只要一撒力,隔在她掌外的两团酒便能轻易化成无数锐利的水刀。
这击对她来说,犹如儿戏。
可是,正在这时,她忽觉脑中轻微晕眩,丹田之气瞬间接济不上,细小的偏差使得她双掌隔起的无形屏障刹那间失去作用,本已聚拢的酒冲破阻隔,扑到她的掌心,浸透了她的双掌。
“啊。”且惜愁轻哼一声,连退数步。
这一下变生不测,浪里蛟猛然精神大振,叫道:“快撤!”
且惜愁退了三步,那最后一步,双足未沾地面,袖里桃花刃已落到手指,她的袖子如薄云一拂,四枚桃花刃划作上下左右四道弯弧,无声无息,飞向了前方的浪里蛟。
掩护在浪里蛟身前的刺客,有些还未来得及反应,脖子已被割开。桃花刃划过这些人的皮肤,更化成错综复杂的线路,来回不断地盘旋,最终朝一个地方聚拢相交。
身处交汇点的浪里蛟,脖子上已迸出鲜血,然而他还在急速地跑,直又跑了七八步,才与那桃花刃般,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四枚桃花刃相互碰撞,同时一起掉落。
幸存的刺客也不敢停留,早逃得无影无踪,且惜愁没有理会,她用牙咬住袖子,撕下一块,将双手手掌紧紧按在布的两面,登时一阵剧痛袭来。
且惜愁看到布上除了酒的残渍,已沾上了她自己的血。
她知道实际上在触及酒的刹那,手的感觉已有偏差,她虽然杀了浪里蛟,却已收不回桃花刃。
且惜愁又撕下一块衣袖按住手掌,将刚才那血迹斑斑沾满酒渍的布扔在地上。
“哈。”她自嘲般低声一哂,暗自道,“且惜愁不会握不住刀。”
一时白三回来,看见地上躺着好几具尸体,不禁大吃一惊,冲到且惜愁身边,焦急地道:“前辈!”
且惜愁问道:“香烛买来了?”
“是,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三皱起眉头,忧心忡忡看着且惜愁的手,她的手掌虽合在一块布上,看不清状况,却显然已受了伤,“你的手怎么了?”
且惜愁道:“无妨。”
白三皱着眉头道:“杜先生说前辈有危险,果然料事如神。刚才我在回来的路上,好像看见了一个人,杜先生曾吩咐我要注意此人的动向。”
“哦?是谁?”且惜愁问道。
白三道:“前辈可曾听说过‘玉笛落梅花’?”
且惜愁道:“不曾。”
白三道:“他是近年风头最劲的剑客,名叫霍江城,三年前在破竹山庄,前一次刀剑大会上一举成名。听说三年来这个霍江城所向披靡,未尝败迹,剑法‘落梅花’已到了很高的境界。”
“嗯?”且惜愁心中一动,“霍江城。”
白三道:“前辈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且惜愁冷冷“哼”的一声,道:“请你替我将剑鞘埋入坟墓。”说完并不再多言,转身离开。白三见她要走,不禁一怔,叫道:“前辈!前辈!你……你的手……”
且惜愁并不停步,只淡淡道:“我会应付。”
白三心中焦急,赶紧追了上去,他见且惜愁走在前方不远,因速度而飞起儒巾丝带他似乎伸手便能抓到,可又追几步,只觉眼前一晃,她的背影却刹那间无故消失在前方的空旷之中。
白三大惊失色,叫道:“前辈!前辈!”
第一次真正看见天下刀尊的轻功,他心中瞬时有些不敢置信,虽然眼前已失去且惜愁的形影,却仍旧继续追出一段路程。凭空乱找一通,眼看前面便是蛇山黄鹤楼下的热闹之地,白三停下脚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心中虽然担忧,却也只好再重新回那坟墓。
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那墓前已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白三看见他,惊道:“是你!”
黑衣男子缓缓道:“她的真气被药物所制,双手的伤,只要拖到今夜,就拿不住刀。”
白三道:“天下刀尊决不会拿不住刀!”
“哈哈,”黑衣男子笑了起来,“你可认得出这支剑鞘?这正是当年天下剑首白云剑的剑鞘。”
白三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难道这里果真是恩公的……”
黑衣人道:“天下刀尊此行必定危险。”
白三看着他,忽然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