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惊魂
记得刚到异世时,我总打不起精神来。
那时总一个人恹恹地待着,不爱说话,却愿意亲近师父。
而师兄老爱逗我。
喜欢在我刚睡醒时跑来惹我,总爱抢我筷子下的菜,高兴了还把我当球一样揉;正安静看电视时,脸颊要是突然传来一下痛——准是被他掐的,然后,这个恶魔就开始在一边看着我朗声笑起来,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只要他一放学,我就开始不得安宁。
那样厚脸皮的人还是第一次遇见,而我又不爱哭闹,跟师父撒娇告状之类的事当然还不会呢。
确实被他欺负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是被他这么一捣鼓,自己却由开始时的胆怯自闭慢慢变得开朗外向,也渐渐的贪玩爱闹起来。
——到后来,却变成我去缠他。
呵,现在想起他总是被我折腾得欲哭无泪的无奈样子来,其实真的很好玩!
要刺激一个习惯沉默的人说话,其中有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跟他吵架,甚至……嗯,打闹。
这可是当年师兄言行身教,亲自传授的。
似乎……真的有用。
跟左聿一样,蒲景离也是帝王之家的皇子。
也许,也有着一样的寂寞吧。
看到他时,他总是孤身一人。
闲雅平静是他最为惯常使用的表情;而他的唇,总是紧抿。
寝房、庭院……各种地方,即使是身边环绕着别的人,可看起来,他的身影却是寂寥的。
——像是有谁在他身边砌起一堵看不见的水晶高墙,将他与这个世界远远隔离。
冷漠,骄傲,疏离难近……
这样的蒲景离,就像个寂寞的孩子,一个人站在那里,安静地。
看着这样的他,会让人觉得心疼。
……
还是雪貂时,刚到王府的时候觉得不太习惯,可以说,简直无聊得想咬人……
这里没有公务,当然,也没有二棋,更不可能抓个人过来聊天扯皮。
简直郁闷死。
在蒲景离身边,却不会觉得太乏味。
他确实不大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像在想着些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有想。
深邃漂亮的眼睛望过来时,眼瞳里,常常是一片空茫。
恰如一潭山谷之中的碧泓,深旷幽远,却寂静无澜。
他的世界,别人走不进去,他也不愿意出来。
可是即使这样,在他身边待着也不会觉得憋闷。
真是奇怪的感觉,他的身上,有一种让我觉得安心的气息,总是觉得……很熟悉。
我想,也许……我们早就相识。
或许前世,又或许,今生?
呵,我脑壳坏掉了。
……
嗯??呃啊,这个问题我们暂不讨论。
总之,测试结果还算让人满意——他还会吵架。
想起之前他其实也并不会老像个闭嘴葫芦一样,偶尔也有对我说几个字的时候,只是这些话若让旁人听到,很有可能会以为他说话的对方我,是个小孩子……
擦额角!!
那时也有点担忧和疑虑,我疑心他有自闭症:只对雪貂(或狐狸??)说话没有用啊,重要的是跟人交流——我说的,是人。
在现代,很多心理有疾的小孩子也是只愿意跟玩具啊宠物哪什么的说话,却不喜欢与人相处交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嗯,现在可以放心了,这孩子不会是自闭症。
我想,他也许只是习惯了孤单,因而才这样孤僻。
也是啊,贵为皇族,于他人而言,本就是一个让人敬畏的身份。
因敬畏,而远离。
与亲人共享天伦之娱、朋友相互间的赤心坦诚,还有甜蜜如饴的爱情……很多珍贵的东西,他未必能拥有。
啧啧,可怜的孩子。
正感叹,抬头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漫步到花园里了。
怔了怔,确实没有想到自己这饭后散步居然走了这么远……
还是快点儿回去吧,已经出来很久了。
可是刚要转身,我却停住了脚步——
庭院正一片安宁静谧,凉润的空气清新得让人满心愉悦。
月光轻柔地洒下来,白日里娇美夺艳的繁花已然酣眠入梦。
碧树青藤,清风拂面。
身处于此,心中只觉安然悠怡。
我慢慢的微笑起来。
不知不觉的,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慵懒。我闭上眼,站在那里深呼吸,几乎不想再挪动一步。
其实,差不多也该离开这里了,离开王府。
我睁开眼。
我现在是人,可以自己想办法回去,不像雪貂时,腿短,又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连招个马车也不可能。
总不能继续赖在这里白吃白住吧?多不像话。
而且有点搞不懂那个吕逸同学,居然这样安心的任一个弱小的小动物在外游荡,不闻不问。
只是,怎么跟蒲景离说呢?
我侧了侧头。
难道厚着脸皮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也谢谢你给我解了封印,出来太久了,我哥会担心,也该回去报个平安了。
我想,蒲景离会一巴掌把我拍死。
望天……
嗯,不对,我摇头。他那种冷面怎么可能在意这些?
他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没有反应……
我不觉叹了口气。
……
正胡乱想,身后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轻盈却稍带凌乱,似乎是谁无意之中闯进了花园。
我一怔,然后慢慢转过身去看。
水蓝色的长裙让人眼前赫然一亮,秀丽的脸庞抬起,流露出些许惊诧之色;大睁的眼眸倒映着晶亮的月光,闪烁不定。现在的她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时动人之极。
原来是阮纱雪。
好一个美而有韵的女子!我禁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
她也算我的救命之人了,能再次化身为人,真该谢谢她的!
对她微一欠身后,我浅笑着望向她。
嗯,有事?
阮纱雪睁大眼睛望我,一时惊羡无言。
这时远处传来吵嚷之音,我微感诧异地看过去,火光像是正往这边移来,而且已经越来越近。
似乎,出事了。我下意识将视线移回阮纱雪身上。
阮纱雪也听到声音了,跺了一下脚,失声轻叫道:“啊,坏了!”似是见我诧异,脸颊忽而一红,她转过了脸四顾而视,面上带了烦恼之色。
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拉过她的手,我低而短促地对她说:“跟我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她拔腿便走。
阮纱雪只是哎了一声,人却不由自主地被我牵动。
刚避进树阴暗处,一队侍卫便搜寻着赶了过来。倚着树干,我侧了头悄悄地看过去。
领头侍卫是个中年的男子,长着两根浓黑的眉毛。我认得他,此人叫万桂,武功身法是一流的,为人却老实厚道,丝毫没有恃才而骄的姿态,又看顾小辈,一直很受大家的尊敬。
这时他正站在队首,紧握他那柄斩风刀,双眼明亮地掠视着四周,一脸凝重。
突然很想开口去问阮纱雪,她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王府中,而且到底做了些什么,竟把这位万大叔也惊动了。
可看向阮纱雪时,只是见她垂着头,脸也涨得通红。
我于是移开眼睛。
等火光离得远了,确定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巡不回来,我才轻吐一口气,收回窥探的目光。
返过身去,我含着笑对阮纱雪道:“好了,没事了。”
阮纱雪一惊,抬头看我。
有点被打击到——似乎自己老是吓到人的样子。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措手不及了!
阮纱雪突然闭上了眼睛,而后猛然睁开,这时的她却像变了个人一样,神态变得凶狠。然后她快速后退两步,两手手指或伸或屈叠在胸前,双目瞪视着我,面容决绝地喝道:“缚!”
我一惊——她在对我用天祈术!
可是为什么?!
根本来不及躲避,身旁的花藤已经迅速抖动开来,急速地朝我逼近,瞬间便将我的身体紧紧缠住。
我只觉身体霎时一紧,而后再动弹不得。
霎时之间,心中数个念头转过。
阮纱雪,她到底是谁?
她并不是居住在王府里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在王府中出现?
王府守卫极为严密,她冒险闯进来,为的是什么?
她要做的,又会是什么?
蒲景离……他会不会有危险?
我的心忽而涌起些微的烦乱来。
之前我已知道她是天祈师,而且法力还不错,或许,要比那个自负的吕逸还要强——毕竟吕逸的力量只能封住我的魄,她却可借助宝器让我化身为人,而开解封印的事甚至能假手于对天祈术一窍不通的蒲景离。
现在,我身上所戴的银环也是她的东西,这样奇异的宝物,她却能慷慨相赠,想必她与蒲景离亦非泛泛之交吧。
只跟她见过一次,对她的品行性格亦没有任何了解。可是蒲景离又不是白痴,谦虚的说一句——他对危险的感知肯定在我之上。若阮纱雪有问题,他必定能早早察觉,而不是这样信任她。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抬起头,镇静地直视她。
阮纱雪笑了,却是一种诡异的浅笑,面容一时是说不出的冷艳,叫人看得心惊。
我不觉皱了皱眉,这种感觉……
“阮纱雪,发生什么事了么?”迅速定了定心,我淡淡开口,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稳。
阮纱雪神情变了:“纱雪?”她收起笑意,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厌烦,带了一股强烈的冰冷之意。
“我不是她。” 阮纱雪的声音变得更加冷硬,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现在的她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一样。
不禁有些惊讶,这,是什么状况?
另外让我更加不明白的是,她此时的眼中,竟有怨意一瞬而过。
有谁……会这样憎恨自己的么?
该不会,是双生儿?
回想方才她突然闯进花园时的样子,与现在的神态气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温婉如玉,一个寒胜冰雪。
不,不对!我能完全确定躲避侍卫前后的阮纱雪,都是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而这两个阮纱雪都给人真实的感觉,并不像故意伪装出来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还有,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
我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诚恳地说道:“抱歉,认错人了。”
阮纱雪瞥了我一眼,而后移开,冷哼一声。
神情无辜地望着她,我继续道:“恕在下冒昧,不知方才言语之间是否有所得罪,致使姑娘这般恼怒。”说到这里,我故意垂下眼帘,看了看紧缠在身上的花藤。
阮纱雪一直绷紧的面容稍稍缓和,她转过脸来看了看我。
“这是哪里?”她飞快地掠视一下周围,随后蹙起蛾眉,冷然而问。
果然!
我自然地回答道:“是王府里的花园。”就好像在解答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一样。
如果我猜想得没有错,阮纱雪的神志或许出现了某些问题。用异世的现代语言来说,就是精神病了。而看她的症状,很像那个精神分裂症。
只是我也并不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今之计便是尽量配合好她,不作出任何刺激到她的举动。
阮纱雪似是思索了一下,她偏了偏头,眼神流露出些许的迷茫来。
我静静地立着,没有说话,也避免刻意地看她。
“你带我出去。”阮纱雪像是放弃了思考,突然对我命令道。
我哪里能说不要,她正瞪着我看,而且用的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点点头,我说:“好。可是……”阮纱雪挑眉,像是在警告些什么。我苦笑,一边赶紧把话说完:“可是在这青藤捆得实在太紧,在下连脚都迈不开,带路的话……”我的声音低下去,用无奈的沉默向她暗示自己为难的处境。
阮纱雪舒展眉心:“这好办。”说着轻挥柔荑,花藤同时断开,散落在我的脚下,我的身体也立刻舒解开来。
“别想逃跑。”她简略地警告道。
我笑笑:“不敢。”
或许是自恃于自己的法力外加看扁了我不敢贸然反抗,又或许我的语气听起来确实很诚挚,阮纱雪终于放下心来,道:“走吧。”
我转身,背向她,微微一笑。
是啊,我说了不跑。
可是,我又没有说不做别的事。
还是雪貂的时候,早把这里的执勤规律摸明白了。
带着她躲过几队巡逻的侍卫后,阮纱雪对我的信任度似乎有所增加,已不再紧紧地用怀疑的目光瞪视着我。
很好,这正是我要的。
现在对我们前进的方向,阮纱雪没有任何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