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
凝神望着那一点,轻弹响指——
嘭的一声,那颗小石头顿时爆裂开来,彻底粉碎成无数细小沙尘,纷纷扬起,落下,最后只剩了地面上一片圆形的粉末。
我如法炮制,接连着又打了三个响指,声音紧凑的嘭嘭嘭三声后,另三颗排在一列的小圆石头也立时碎为齑粉。
身旁的阮纱雪轻呼起来。
我对她一笑,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还有好玩的呢!”阮纱雪也笑着看我。
转过身,我望向挽莲池,右手平伸而出。
“看好了。”我轻声道,说完,我重新集中好精神,凝视着静如明镜的水面。
手指开始的轻轻弹动,完全是恣意而为的动作,却像是正在黑白琴键上翻飞的蝶。
五指舞动,轻灵跳脱,而钢琴无形。
仿佛有听不见的音符在风中盘旋,轻唱,却是无声咏叹。
我微笑着,看挽莲池上水花激荡,清澄晶莹。
水珠不断跳起,高高扬起,折射着阳光,色彩华美而纯洁,如七色的虹;而落下后,更多的水花又被激起来,高低不一,乱舞成趣。
我加快了速度,更大的水花绽裂开来,水声琤然作响。
手指用力不均,五指弹速不同,绽在池面的朵朵水花亦随之变幻不定,而较之方才,节奏也愈加欢快。
……
停下手指的动作后,我慢慢舒了一口气。
天祈术的施用是要耗费灵力的,所以现在感觉到些微的疲累。
但还是很高兴,还有……满足饱涨的成就感,毕竟,自己起码已经能够掌控自己的灵术。
池面水光粼粼,涟漪圈圈的荡开来,恰似意犹未尽。
我收回目光,望向身边的阮纱雪。
阮纱雪还盯着水面看,神情带着些微的惊诧,眼中却没有焦距,她只是怔怔地望着池面,仿佛已经回不了神。
感觉到我的注视,阮纱雪朝我看过来,双眸雪亮:“真的很美!”
我笑着:“喜欢?”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嗯!”
“师父说得没错,你的灵力确实非同寻常。”阮纱雪含着笑,深深望着我,“不必诵咒,而且法随意至,着力精准,可刚可柔……”
我汗颜。
不是又在虚伪的谦虚,而是清楚自己确实是在胡搞一通。
如果你的作业根本就是乱写一顿,完了老师还给你个优,当着你的面夸赞你聪明,你会不会觉得羞愧?
反正我的脸已经红了。
很诚实地说,我确实是敷衍作业的学生。
不过,有的夸奖我还是能够接受的,比如说,我确实无需诵咒。
高兴一下~
“……不过短短几天,你的进步却这样大,”阮纱雪轻叹,凝视着我:“许至允,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怔住。
之前我就发现,阮纱雪叫我许至允而不是许子言,我只能是推断那晚凌霜如的灵魄苏醒时阮纱雪便陷入了沉睡,因而她没有听到我们后来的对话。
……“许至允,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发现,最近总有让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
这种感觉真的很憋闷。
憋闷得想要大叫出声,好畅快一些。
总这么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似是看我脸色不对,阮纱雪笑笑:“对了,你今早提到的想法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我啊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她没有继续追问那个我回答不了的问题,而且还体贴地另转了一个话题,于是感激地朝她微微一笑。
不过,确实有话要说的,所以我今天一大早的就跑来找她,并且也是刚刚给她演示那两个灵术的原因。
只是……
罢,不管了!
“昨天练习天祈术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说道:“如果把天祈术融入到别的领域去,会有怎样的效果。”
阮纱雪不知道我要说的会是什么,望过来,很认真的在听。
“嗯,这样说吧,”我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举个例子,天祈术若与武术相融,会有怎样的效果?又比如说,如果跟医术相融呢?”我对她一笑,“虽然是乱想的,可是真的想尝试。”
阮纱雪睁大眼睛望着我,就在我以为她会说我异想天开时,她开口了:“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过这个呢?”语气惊诧却带了几分欣喜。
我一愣,也笑了:“太好了。”她没有一口反对说不可能。
阮纱雪突然又说:“可是,该怎么做呢?”我苦笑一下:“是啊,我也是卡在这里了,所以找你一起想。”
她微怔,望着我,眼中慢慢溢满温暖的笑意。
我沉吟片刻,师父以前倒是教过我人体穴位,那些奇妙的银针扎到穴位上,若是医术精湛有如华佗扁鹊,真的是能针到病除甚至起死回生的。
我想过,如果融入天祈术,以灵力刺激穴位,这样治疗会不会更精准?毕竟华佗不多。
而武功那方面,嗯,我是不太懂,只不过会些皮毛拳脚,能对付个小混混已经很不错了……默。但也正因为不通武艺才更想学——不喜欢自己被人压着打。
我摸摸鼻子,有的人是有内力的,例如蒲景离,而内力修炼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即使只会挥拳,那个拳头一旦挥出,力量非同一般。
所以就想知道,要是用灵力冒充内力,再以寻常拳脚施展而出,会有怎样的效果。
……一直以来,我都被保护得太好,二棋、于阁……很多时候,都是他们挡在我周围,挡住明枪暗箭、各种伤害。
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但以前的我不必□□裸地去自己面对,而现在,我的将来只能由自己把握。
也该学些防身之术了。
……
我按住额角,笑着□□一声:“啊,想得头疼。”看阮纱雪只是安静出神,便说:“你这几天也被我折腾得够呛了,累吧?那今天就到这里罢。”
阮纱雪笑着轻轻摇头:“不,不累,其实,我很……高兴。”说到后面声音愈小。
我望着她,她避开我的眼睛,低下头,脸渐渐红了。
我安静下来。
其实,之前就有点感觉到了,只是不那么确定。
她看我时的眼神已经慢慢地变得不一样,还有时不时恍惚若梦的神情……
我是属于自来熟的那种人,跟谁都能混成相识已久的样子,常常距离过近了,而自己却要很久以后方能察觉。
现在走开,还来得及。
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说真的,我该好好谢你。”我突然郑重地对她道。
阮纱雪摇头:“不,不用……”她的耳根已经通红。
收拢手指,我紧接着道:“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帮我重生,还教了我很多关于天祈术的事。”我轻轻一笑,“谢谢啊,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不错。”很残忍地在“朋友”上加重读。
阮纱雪的肩猛一颤动,而后身体几乎凝住不动。
我在心里无声叹气,阮纱雪,抱歉。
快刀,我对自己说。
“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请一定找我,”我依然微笑,“火海刀山,许至允亦在所不辞。”想尽量说得逗趣些,可是,她没有笑。
“好。”阮纱雪只说了一个字,用很低的声音。
对不起。我安静看她。
“不早了,我先走了。”我提起精神道别,依然笑着,而后转身。
真的,对不起!
只是不想……你以后被伤得更深。
“许至允。”她突然轻声唤我,虽已抑制,声音仍旧略带颤抖。
我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微偏过头,这样看不到后面,但足以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她说话。
“嗯?”我保持嘴角的弧度。
“我……”阮纱雪忽而一笑,“其实没有什么。”她略顿一下,像是下了决心,终于轻声道:“我明天就要离开王府了,再,再……教不了你……”她没有说下去。
我差一点回头。
“放心,我不会偷懒。”我笑着,“放心,我会继续好好练习。”
“这就好。”阮纱雪的声音空濛濛的,就像南国的春雨。那帘密密的雨丝,隔远了望过去时,心里总会觉得空落落的,像是脚尖触不到地,无所依傍。
“那么,再见了。”我笑着说完这句话,重新望向前方,深吸一口气,不再停留。
.
回到房里,蒲景离也在。
我溜过去,一拍他的肩膀。
他没有被吓到,只是唔了一声,依然端坐在那里,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一下手里的书。
我斜倚着他的椅背,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以及长长的睫。我说:“怎么样?那个水花漂亮吧?”那时候蒲景离正好经过挽莲池,我看到他了,只是没空跟他打招呼。
蒲景离也没有露出吃惊的神情,只是淡淡道:“还可以。”顺手翻了一页书。
我说:“等我琢磨好了那两个问题,我就可以开家医馆,悬壶济世。”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
我哈的一声,而后肃然,说:“其实我是开玩笑的。”
当然是在说大话,哪能这样胡来的?我这样的要是都能当大夫,那全天下的大夫十年如一日辛辛苦苦念的书全白学了??
“你要走了么?”蒲景离又望着手中的书,“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我怔住。
还是……被察觉到了吗?多少次欲言又止的话,竟就被他轻轻问出来,用着那么自然的语气。
不过,我舒了口气,这样也好,不是么?
要是由自己开口,不知道还要踌躇多少天,这样还能离开么?
已经有些担心吕逸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竟半点消息也没有,这不像他的风格,我疑心这家伙真的遇上了棘手的事。
还有青盛,也该回去看看了,看看那几个老朋友。这么久了,真有点想他们了呢。
反正,总不能一直厚颜地待在这儿……
在这里,我算谁呢?
谁也不是。
“就这两天了。”我笑着:“一直烦扰王爷,大恩不言谢,改日……”“你有亲人么?”蒲景离截断我滔滔不绝的誓词。
“你以为我石头里长出来的?”我反问他,大咧咧地抽出他手里的书,“看的什么?”他倒是不以为忤,只是自然地收回空空如也的手,说:“还有?”似是不相信。
哈,真以为我石头里长出来的?!我哗啦啦翻着手里那本《异域广志》,没好气:“还有个哥哥。”
他哦了一声,然后安静了片刻。
“他知道你死了?”蒲景离又问道。我说嗯,知道啊。顺便解释说还是这个哥哥把我封印在雪貂里的。结果蒲景离说,原来那个是貂。
我闻言,手不觉一颤,差点失手将那本厚厚字典状的《异域广志》砸他脑袋上。
“三年前第一次见到阮纱雪时,她遇上了些麻烦,而我正好能帮上忙。”蒲景离漫不经心地望着书桌,突然又开口,“认识以后,她曾对我说,天祈师的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希望我为她的身份保守秘密。”
我想起吕逸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不到逼不得已,是不能使出天祈术来的,否则会招惹麻烦。
毕竟这种力量,要是使在战场上,用以争夺杀戮,真的是件可怕的事。
我望向蒲景离,他也是王族的人,阮纱雪却能这样相信他。
蒲景离:“你也小心。”我扯扯嘴角,笑:“我知道。”
……是呢,他也是王族的人,那么……“不想利用这样的力量吗?”纯粹是好奇,只是问问而已,所以语气尽量淡然,我说:“集合这样的力量,一统天下,尊己为王。”
“有意思么?”他朝我瞥了一眼,平平淡淡地反问。
我一愣,然后笑起来:“是啊,确实。”
腥臭的硝烟,挥舞的剑,腥咸的鲜血,地面破碎残落的肢体……血腥的炼狱里,人性暂且收敛,或被泯灭,人类……化为修罗。
就算没有这种灵术的搅和,这个世界的战争也已经够多的了。
而我,也是战死的,就在不久之前。
蒲景离静静道:“改为五天以后如何?”他说完,过了一秒我才反应过来。
这个人,你说改就改?永远这样自以为是啊……
刚要说否,蒲景离已望向我,眼眸明澈如湖,却幽邃无底。这样的眼神,叫人拒绝不得。我已不觉脱口:“也好。”
……鄙视自己。
郁闷地走出来,太阳还明晃晃悬在头顶,照得人眩晕。
我抓头发:谁来给本少爷咬一口??就一口!!二棋你给我出来!!!
真有人出来了。
简伯。
王府老管家。
我当然不敢咬他的,只是把手从头上拿下来,换个正常些的姿势,微微对他一笑——平常的致意而已。
没想到他却走过来了。
“许公子,”简伯笑着,眉毛已经秃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很慈祥,“在忙吗?”
看着他的笑,我觉得心安,也笑道:“现在不忙。”“好,好。”他背着手,微腆着胖胖的大肚子,笑容满面,“能给老头子帮个忙吗?”我好奇:“是什么?”
简伯露出愁苦的神情来:“哎,叫人头疼哪!”他苦笑,“是王爷的庆生,啧啧。”
“庆,庆生?!”我吃惊,想了想又问:“是什么时候?”
简伯比我更惊讶:“啊?公子不知道么?”我怎么可能知道?摇头。
他伸出一个巴掌,我数了数,又数了数,是五根,没有错。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问我改为五天后如何。
啧,也不直接说,你是跟我客气还是腼腆,非得拐个一百八十度大弯。
是啊,给他过完生日再走吧,嗯,也好。
我又问:“蒲,啊不是,王爷多大?”
简伯怔了一下,估计我这样问有点失礼了,但他还是大度地但更加小心的伸出两个手来,一边三个指头,另一边两个。
我吃惊地:“三,三十二?!”天!保养得这么好……好……
简伯大汗,抹一把额头,然后把双手的位置对调一下。
“噢,二十,二十三?!”我突然叫起来。简伯急忙要捂我的嘴,我连忙自己掩住了,摆着手示意自己不吵了。
可是,二十三啊!居然只比我大三岁!而已!!
简伯和我都长长地呼了口气。
我笑着说:“这是好事,怎么烦恼起来了?”
简伯呵呵地笑:“是啊,好事,只是——”他又皱了皱脸,表情很有趣,“这个庆生宴不好办。”说完又叹起气来。
这样。
我适时地面露同情之色,拍拍他的肩。
“王爷倒是不会在意奢华与否,热闹与否,”简伯的眉毛拧成一团——这看起来其实是很好玩的,因为他眉毛已经快要掉光了,就那么几根……嗯,咳。
“可是最近不怎么太平,”简伯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就像个圣诞老人,只是没有人家那么浓密的白眉毛,“你知道,这些天刺杀王爷的刺客多起来了。老头子真担心赴宴的宾客里龙蛇混杂,到时候……”他叹气。
我终于停止研究简爷爷的表情,认真起来了。
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我托着手肘,指关节支于下颔。
“许公子可有良策?”简伯又朝我眨巴眼睛。
“啊?”我回神,“这个啊。”简伯望着我,嗯嗯地点头,一脸的期待。
“其实,只是抓住刺客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我据实而言,“只有揪住那个幕后黑手,他才能真正安全。”
“重点是,怎么才能引出这个人。”我沉吟。
“打算在哪里办宴会?”我突然问道。
简伯一愣,说:“就在王府。”是啊,毕竟是自己家,觉得安全些是不?
我说:“有没有考虑过在船上?”我微笑起来,“海船。”
这里是卫潋,临海。有着大片湛蓝美丽的海域。
简伯以为自己听错,小心重复:“船?”
我笑着点头。
简伯瞪大眼睛:“太危险了!”胡子一抖一抖的,很可爱。
我说:“我们是要抓刺客老大,没有诱惑,他怎么肯出现?”
简伯:“可还是太危险了!”
我说:“我们可以想几个万全之计,布天罗地网。”看他犹豫,我补道:“您要是真的不放心,我们还可以找人替王爷上船。”
简伯皱眉,想了一下,又小声嘀咕道:“这样的话,刺客恐防有诈,不敢来了怎么办?”
我笑:“这就回到原点了不是么?不来更好,安全了。”
简伯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也笑呵呵的:“也对啊。”
“没想到你这个小伙子的胆子这么大。”简伯舒心了,笑眯眯地夸赞我。
他不叫公子了,叫我小伙子。我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