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 • 心乱
这样一路的快马加鞭,身后那三个侍卫与我们的距离自然越拉越远。
我终于死心,不再回望。
如此疾驰了一段,蒲景离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驱马上前,没好气地道:“王爷玩够了?”蒲景离看向我,也不恼,只是忽地朝我一笑,同时伸手环住我的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把揽起,下一刻两人便同时离开马背。
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抓紧了他。蒲景离不急不徐高扬马鞭,一挥而下,先后打在那两匹马上,骏马长声嘶鸣,撒蹄奔行而去。我们这才稳稳落地。
目瞪口呆的望着远去的马匹,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这是什么状况啊?
蒲景离站在我身旁,神情自若地朝我笑笑:“去个地方?”
酒楼。绮颜。
“在生气?”蒲景离看看我,纤长的手指环在茶杯上。
我狠狠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挑眉:“岂敢!”
蒲景离把茶杯放在唇边,慢慢抿了一口,不疾不徐道:“这里数绮颜酒最为出名,甘醇芳香,因而这酒楼也以此为名,不过现在不忙喝,”他微微一笑,“等回去时再带上几壶。”喝的是茶,论的是酒,这个奇怪的人……
我扔了筷子,问他:“坦白罢,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蒲景离望了我一眼,神情依旧闲淡,道:“怎么了?”我看着他,皱眉:“说要带我出来,结果却把马赶走了,然后莫名其妙地上这里吃饭!我愚笨,尊意难测,王爷还是明示罢。”
蒲景离略微诧异地道:“已是正午了,也该吃些东西,莫非你不饿么?”
我心里那个气啊,握紧了拳忍住:“不是……这个问题。”看他居然没有醒悟的意思,我只好指出:“说了今天到四景玩,现在是要食言吗?”蒲景离面色如常地道:“抱歉,情况有变,因而今天去不成了。”
看看,人家说抱歉的时候,神情那个优雅。
而且,这是道歉的态度啊??
我泄气:“……算了,不能指望你。”蒲景离想了想,说:“等把事情解决了,我们再去,可好?”我拨拉着碗里的菜,恹恹地:“再说吧。”蒲景离不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慢慢品他的茶。
其实我也清楚,蒲景离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奇怪的事,只是他不肯说,我也没办法套出他的话来。
罢,吃饭!
这边一安静下来,另一桌上的谈话便若有若无传了过来。本不想失礼偷听,无奈隔得不远,那三人的嗓音也实在不小。
我只埋头填我的胃,冷不防一句话传来,险些把我给呛住。
——“……许子言?你说的是那个青盛国辅?容貌绝美,素有‘倾城颜色’之称那个?!”
我终于咳出声来。蒲景离抬眼看我。
关、关容颜何事??及时捂住嘴,我把口里的米饭艰难咽下去,抓过手边的茶就往嘴里灌。
说实话,咳,我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曾是青盛国辅……只是兄台啊,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另一个声音比较沙哑,慢慢接道:“正是他。”
我不觉竖起了耳朵,偷听。
咳!当然要偷听了,他们说的人是我啊!
沙哑的那把声音继续道:“你可知青盛此次发兵,究其原因,正与此人有莫大关系。”
嗯,嗯嗯?发什么来着?
“怎么会?许子言不是已经战死了么?”惊讶的语气,音量也提高了些。
我的心像被狠擂一槌。
此时忽听砰的一声脆响,我忙抬头,面前的蒲景离正望向地面,那里,一只瓷白的茶杯已碎裂于地。我一愣,问他:“怎么了?”蒲景离抬头看我,轻轻摆手,脸色却有几分苍白:“一时失手。”
我怔了怔,何时见他如此失神?
“……若他不死,这场战也打不成。”
我赶紧又侧耳而听,这时终于有点明白过来,青盛竟对西若……出兵了?!
“按张大哥你的意思,原因竟是那许子言么?可是,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已经开始心神不宁,忙又垂首,我不觉握住了拳。
可是,如果是真的……
我闭了眼,深深吸气。
……真的要打起来了么?
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不曾记得教过你如此意气用事。
青盛尚未有那种上门单挑的能耐。
位尊帝王,你如此行事,置家国百姓于何顾?!
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将拳握紧。
“……那许子言容貌果真如此不俗么?话说起来,青盛女子可是出了名的貌美,许子言不过一个男子,怎就能将一国之色比了下去呢?”
“传闻如此,我也没有亲眼见到,只是众口相传,总有七八分真,否则,怎不见谁来反驳?”
喂,那边的两位大哥,再继续给咱讲讲青盛的事好吧?我……
“……啧啧,可惜了,若他不死,我倒想见识见识。”
“呵呵,你把口水擦擦罢!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肚里装的什么花花肠子,人都死了,你还能如何?”
……
那两人越说越是不堪,直听得我郁闷,脸颊却渐渐滚烫起来。
蒲景离突然站了起来。
我忙抬头看他:“蒲景离,你怎么了?”
他的脸……已经苍白得近无血色!我愕然望着他。
——怎么回事?!
蒲景离似乎有些走神,恍惚地看了看旁边那桌人,胸口起伏不定,两手也正慢慢握紧。听我一喊,他促然朝我看来,神色些微的茫然,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觉得不对,我也站了起来:“没事吧?不舒服吗?我看看……”说着伸手探他的额头,碰触的一瞬,他的身体猛然一颤,眼眸却清明不少,一时只定定看我,脸色依旧苍白。
我有些担心,皱眉道:“……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今天不玩了。”
蒲景离闭了眼,复又睁开,低声说:“好。”
我们雇了马车,把酒带上便走。
蒲景离似乎有些疲惫,一直没有说话。
我拍他一下,等他看过来时便道:“累了就睡会儿吧,好半天才能到呢!”说完拍拍自己那侧的肩,意思是甭客气,兄弟你尽管用吧。
蒲景离怔了怔,忽地笑了。
我恼,你笑什么,不要就……算……
他的头已经偏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倚在我肩上,说:“谢了。”
我半天才说:“……不必客气。”
不消片刻,蒲景离又直了身,抬手揉按额角。我不解,问他:“嗯?怎么了?” 蒲景离看了看我,皱着眉轻声叹气:“你太瘦了……”我反应不过来:“啊?什么?”
蒲景离看我,手还按在额角上,神情似乎有几分无奈:“被你的骨头碦到了。”
登时那个气啊,于是我不客气地朝他吼:“那你就不会换个地儿啊?!”居然嫌我不长肉,得,大哥您挨哪睡都行,本少爷不管了!
蒲景离想了想,然后挪了挪地方,再然后就这么侧躺了下来,脑袋……正好枕我腿上。
我低头看,木掉……
这孩儿……真聪明。
马车有节奏地晃着晃着,我的神志也渐渐迷糊起来。
正要陷入混沌,马车突然幅度很大地颠簸了几下,差点儿就把枕在我腿上的蒲景离给震了下去,我吓得一下子就彻底清醒过来,赶紧伸手揽住他。
擦擦冷汗,发现他居然睡得挺沉,似乎毫无察觉的模样。
再睡不着了,也没有收回双手,我怕马车再颠起来自己反应不及。
这家伙,属猪的么?低头看他,不禁微微地笑。
熟睡中的蒲景离双眸轻合,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斜斜投下淡色的暗影,神情安静。
侧脸的线条流畅而清晰。
……
这样的他,乖巧得像个孩子。
渐渐有些失神,半晌,惊觉,我慌忙偏了头,轻轻深吸气。
许子言,你个傻瓜紧张什么?我晃晃脑袋。
偏开了眼,心跳还是仍旧的快,似乎打算不再减速。
疯了,我止不住想道,我……是疯了吧!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看到他,自己很奇怪地就会这样。
总是如此,莫名的喜怒牵动……连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似乎,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了。
看着他时,已经渐渐的移不开眼睛,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仿佛世界,就只剩了那个身影……
——像是朦胧中刻意勾画出的一抹清晰。
总是,想靠近他……
接近他时,心又跳得这样快,即使用力按住。
依旧无用。
——怦怦,怦怦……怦怦!
这样,叫人慌乱的速度。
……
像现在,自己的心,再次抑止不住的慌乱起来。
可是,这,怎么了?这是怎么……
我,到底怎么了?
我又晃了晃头。
不,别想了!这样是不对的,是吧?这样的状况,很奇怪……
不过,反正就要走了,也没有关系了。
离开吧!离开了就好……
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要相信自己。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蒲景离的身体也轻微地动了动,我一惊,慌忙放开一直环住他的双手。
睁了眼,蒲景离慢慢坐起来,恍若对一切都毫无察觉,他伸手按了按额角,侧过脸看我,眼眸半合,迷蒙如雾,他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含糊地:“已经到了吗?”声音有些低哑。我的心又是一动,只好偏了头不看他,说:“嗯。”
不想,让他发现。
……这样的自己,会让他觉得恶心吧。
我黯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
…………
我低头,闷闷地踢着石径上的鹅卵石。
“许公子!”
抬头看,简伯正疾疾朝我走来,神色有些焦急。“怎么了?”我一愣,赶紧疾步迎上去,“发生什么急事了么?”
简伯脑门上一层薄汗,也不去擦,只顾急着跟我说话:“刺客又出现了!”我一怔,忙道:“怎么?进到府里来了吗?”这大白天的就动手?!恁大的胆子!
糟!蒲景离!!
急忙转了身,正要往前厅跑,身后的简伯一把揪住我:“哎,等等!”
“别担心,”简伯忙道:“已经抓到刺客了,可是……那人竟是朱毕!”
我震惊,回身望他:“什么?”那个神情木讷,总是紧跟蒲景离身后的那个侍卫长朱毕吗?怎么可能?
简伯简略说了几句,把今天发生的事给我讲了个大概。
原来今早蒲景离迟迟出行的原因便是张网——捕雀的网。
在朱毕面前寻了替身代为上朝,故意将今日要与我前往泷华道的安排泄漏于他,暗地里却再找了两个易了容的替身带着人赶往泷华道,在朱雀门附近佯作游览观景之举。
早便包藏祸心的朱毕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行刺机会,于是趁机动手,却撞进了陷阱之中。
那么,今天蒲景离那些奇怪的举动,也是因为这个吗?为了试探并诱捕朱毕?
半路上装作与我比马,只为甩开身后的侍卫;把我揽下马后,却让马匹继续前行……以此佯装自己已经前往朱雀门,其实那时我们正在绮颜酒楼里用饭。
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我这才慢慢明白过来。
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说不出来。
“王爷方才已经将朱毕等人关进密牢。”简伯叹气,“怎么都想不到,刺客头领竟是朱毕。”
“那么之前的刺客,也是朱毕的人?”我问道。
简伯皱着光秃秃的眉头想了想:“朱毕倒是痛快的承认了,只是不愿说出主谋者的身份。”
还是觉得不对,似乎哪里衔接不上。
蒲景离倒是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夜幕初临时,他突然问我:“许至允,你可会喝酒?”
傻子都知道,他心情不好。
对于被背叛的事,他还是在意的吧。
可是……我看了看一边的蒲景离,大哥你也没有必要这么应景,爬到房顶上来
蒲景离又闷了口酒,然后将酒壶抛给我:“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必勉强。”唇边却是一抹……疑似挑衅的笑。
接住酒壶,我也不说话,一仰头,照着他的样儿也来了一大口,然后反手将酒壶抛了回去,这才用衣袖抹一把唇角,笑着挑眉看他:“芬芳甘冽,入口绵柔,果然好酒。”蒲景离浅浅而笑,双眸湛亮如若星辰,低声赞许:“看来你酒量应该还不错。”
喂,什么叫“应该还不错”?!
也不到青盛去打听打听,许子言千杯不醉的美名可有半分虚假!
今日叫你见识。
我站起来,走近后劈手抢过他手里的酒壶,挑眉看他:“再来!看谁先喝倒了!”
如此你来我往,酒逢知己,两人都喝得酣畅无比。酒过耳酣,蒲景离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突然问:“许至允,你可有喜欢的人?”
我顺口就说:“废话啊,当然有。”说完自己就愣了,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蒲景离顿了顿,半眯眼眸,继续说:“哦,是哪家的姑娘?”
我嘿嘿一笑:“不能说的!”举起一根手指朝他摇了摇,“嘻嘻~~不能说!”觉得……不对啊!明明举的是一根手指。
瞪大了眼睛,我愕然地望着那两根食指……
好诡异!
蒲景离果然很八卦地问:“为什么不能说?”
我不再拼命研究手指的问题,瞪着他,理所当然地说:“你个呆子!被别人知道的话,我会被当成变态啊!……哇啊,蒲景离,你居然有两个脑袋哪!神奇!怎么变出来的?!”说着好奇地伸手去摸他的头。
奇怪了,脑袋明明就在那里的,可就是碰不到……
蒲景离抬手握住我的手腕,望着我,轻声:“你醉了……”
我最恨别人在喝醉的时候诬赖醉的人是我!当即凑近去,郑重地说:“我,千杯不醉!你休想骗我!”蒲景离望着我,怔了怔。
我又嘻嘻地笑,离开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才发现他还握着我的手,用力抽了抽——失败。
蒲景离也站起来,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扶住我:“好了,这酒后劲大了些,我们还是回去罢。”
我恍恍惚惚地说:“回去?不行……”皱眉,我摇着头,“不回去!”
蒲景离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道:“为什么?”
垂头,我打了个酒隔,复又仰起脸看他,嘻嘻地笑着:“回去了,就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