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
已经……不想起床了……
头疼!
揉了揉额角,我迷迷糊糊地翻身,打算继续睡。
“许公子?公子既醒了便起来吧!”
仍闭着眼,只是手胡乱抓了一通,最后拉住被子往上拽,直接蒙住脑袋。
“许公子!”那声音带了八分无奈。接着我的眼前顿时一片光芒大亮——蒙在头上的被子被人拉了下来。冷空气一下子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睡意再无,登时清醒不少。
睁了眼,阿悦苦恼的表情映入眼中,我痛苦地□□一声,说:“阿悦……我头疼,不要闹了,让我再睡会儿罢!”
阿悦似乎比我更难过,皱着鼻子苦着脸,却依旧不让步,拉住被角柔声道:“公子行行好吧!王爷吩咐了,公子一醒便不能再睡了,睡太多了头反而更疼呢。公子快把这蜂蜜水喝下,能解酒后头痛之症的!”
嗯??酒后?!
啊,想起来了!我就说我脑袋好好的怎么会……呃,这么说,我皱皱眉,昨晚……我醉了??
按着头慢慢坐起来,很努力地想了想,昨晚的事只剩了模模糊糊的几个景象,大部分都只剩空白。
只记得……蒲景离好像一直在笑?切,那个呆子笑什么啊?
真的醉了……
丢人啊!把手贴上来,我将整个脸捂住,痛苦地朝后仰倒。
想我许子言向来只有灌倒别人的份儿,现在,居然被一壶绮颜给放倒了……
亏我昨晚还对蒲景离猛夸海口,自称千杯不醉!
捶床板……丢脸丢到师父家去了!
另,果然……还是不能太高估现在这个身体!
……
…………
慢慢踱到挽莲池边上,蹲下,掏出鱼食,开始一颗一颗地撒下去。
速度尽量的慢、尽量的慢……不然干完这个,又会继续无事可做了……
不多时,一条条红鲤便由莲池四周游了过来,欢快地摆着尾,甚是喜乐的模样。鲤鱼很快聚得多了,开始彼此拱挤着争抢食物,光滑的脊背露出水面,鱼鳞有如编贝,清晰可见。
我又往边上抛了几颗,一边轻声朝它们念叨:“吃吧吃吧!今天可是最后一次喂你们了——没办法,家里有事,得提前跟诸位告别了~~~”
红鲤只顾张合着圆圆的嘴唇争那鱼食,根本没听我念的什么。
真是,没半点儿良心的家伙……
我翻翻眼皮,接着却禁不住微笑起来。
鱼啊鱼,或许真正无忧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好了,”我站起来,把手里最后剩的鱼食撒入水中,笑着望它们,低声道:“记得想我……”
一转身,面前居然不声不响地站着个娇小的身影,霎时间被吓到,我啊的一声不觉往后退了一步,险险滑进身后的挽莲池中。很快稳住身形,我长出一口气,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面前的殷丽芸微红着脸,仰了头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也受了惊吓。比起平日里的嚣张来,现在的她更有女孩儿的娇媚情态。我看着面前呆站着的殷丽芸,不禁莞尔。
“你笑什么?!”她回神,羞恼地跺着脚,狠狠瞪我一眼,脸色却越发红艳。
“好好,不笑了!”偏开眼睛,我敛容,轻咳一声,说:“唔,王爷还没回来呢!”每次来的时间都不对,想见到人,这丫头真的该学着用点儿心。
“我这次不找他,”殷丽芸把脚边一颗小石子儿踢入池中,带着气说:“我要找的是你!”
嗯?我微讶,转眸看她,问:“找我?”殷丽芸扬起纤巧的下巴点了点:“对!”
“有事吗?”除去蒲景离这点,我猜不出她的来意。
殷丽芸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也不说话,片刻后,才开口低声道:“上次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跟他的关系,并不一般。”殷丽芸顿了顿,“可是,我却想不到,原来……你竟是、竟是……”似乎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出口,她的脸涨得通红,磨蹭着再说不出来。
我不免好奇,问道:“是什么?”
似乎被冒犯到了,殷丽芸又瞪了我一眼,含糊地说了什么。太快,没听清。
“什么啊?”我侧侧耳,表示没有明白。
殷丽芸恼怒,跺脚嗔道:“男宠之流,真不要脸!”
我是真的被震到了——从来没被这么直白地当面骂过,说真的,确实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男宠?!真是……刺耳。
现在时兴这样骂人么?
皱了眉,按捺着心里那股不悦,我淡淡地说:“一个姑娘家,说话不该如此粗鄙。”殷丽芸冷哼一声,扭过脸去:“你少管我!”
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也说不上因为什么。不想再与她胡搅蛮缠,我用最后的耐心说:“既如此,在下还有事在身,不便相陪,小姐请便罢。”说完绕过她,大步走开去。
殷丽芸急忙追上来,扬起脸挡在我前面,叫着:“你等等!”
我淡然看她:“还有事?”
殷丽芸咬了咬唇,直直盯紧我:“你喜欢王爷?”
我一怔,猛地停住脚步。
……什、什么啊?!
殷丽芸深深看我,唇角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果然如此!你虽是男宠,可也喜欢他的,对不对?”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男宠。”我脱口而出。
喜欢……他?胡、胡说什么啊!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慌乱起来?
——像最隐秘的某处地方被人忽然撞破,一时应付不及,只无措地慌乱着。
不,镇静,镇静。
太荒谬了,一切都……荒谬得很!
殷丽芸一副明显怀疑的神情,眉梢微扬:“误会?我才不会信!”
我摇摇头,不再看她,低声说:“你信不信都好,我不在意,……确实是误会。好了,我是真的有事,恕不奉陪了。”说完拔腿要走。
……是啊,离开这里!离开了,就好了……
不能再待。
殷丽芸忙拉住我,急急道:“不!许……至允,你等等!”我微一蹙眉,站定了,望着她缓缓道:“请小姐自重。”
殷丽芸脸色发窘,放开我的手腕,下巴微微扬着,努力保持自己的骄傲。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其实……你的心情,我也明白。”
我站在那里,已经有些哭笑不得,无论说话做事,这殷大小姐总这样一厢情愿……
殷丽芸望着我,似乎从我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可以更加肯定自己猜测的表情,话也顿住了,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失望。看她真的要继续误会下去了,我忙摇头道:“你误会了,真的!”
殷丽芸说:“那么……你不喜欢他的,对不对?”
我噎住,静静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想说话。
什么也,不想说。
可我不能,张了张口,我含糊地低声:“嗯。”
殷丽芸笑了一下,笑容苍白:“听传言……你是他的养在府里的小倌儿时,我本来并没有太在意——皇族权贵的男子如此作为实是常事,没有谁会真心,我也不必担心太多。……只是昨天,我走到王府门外时,看到你们一起出行回来……”
“他先下的马车,接着是你……”殷丽芸声音低了下去。
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个,我没办法离开,只好在旁默然而立。
只是确实有些无奈,谁舌头长成这样,说我是……小倌儿?!
“你走下来的时候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突然被绊了一下,险险跌倒,他反应极快,抬手便扶住了你……”这件事我怎不记得,听她再提,自己不由微微尴尬,那天确实有些狼狈,还惨遭蒲景离嘲笑,他微微笑,请教我:你眼睛是画上去的??
——毒舌蒲景离……
殷丽芸有些失神,神思仿佛已游离开去,“何时见过他待人如此上心?他的眼里,向来是没有别人的……”
她突然转脸望我,双眸却一片虚空:“他对你笑的时候,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笑着,我在想,要是他也能那样待我……哪怕是为他死呢,我也甘愿!”
说完这句话,殷丽芸安静下来。
双眸晶莹,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几转,渐渐汇聚、漫溢——划下脸庞,重重地,砸落下来。
我望着面前的殷丽芸,不由怔住。
她,在哭。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是她想得太多……
——也是真心喜欢,所以,才在意至此。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有理会我递过去的巾帕,殷丽芸背过身去,用手抹了一把脸:“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
“他看你的时候,眼中写着的……分明是爱恋。”
我伸出的手顿时僵在那里。
……什么?
她刚刚说的,是什么?!
手中的巾帕再握不住,落在半空时自然地展开,如一只展翅的白蝶,短暂的飞舞后,终于缓缓地,轻柔飘落于地。
“真可笑啊,他喜欢的是一个男子。”殷丽芸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轻轻地抖动着。
我,已不能动弹。
乱了……所有的一切,都乱了。
“许至允,我真不甘心。”殷丽芸哽咽着,声音低涩,“不俗的俊美之颜,温和自然的脾性……连我,也没有办法真正厌恶你!……凭什么,我遇到的对手凭什么……会是你?”她的肩膀轻轻耸动着。
“我要走了,很快就……”我忽而轻声道,“离开这里。”
殷丽芸怔了怔,慢慢转身,红红的双眼抬起来,望着我。
我朝她淡淡微笑。
殷丽芸忽然别了脸,赌气似地说:“你没有必要这样!我又没有逼迫你做些什么。”她想了想,又看我,怀疑地:“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走?”
我依旧淡然而笑:“本不是这里的人,当然要离开的。”
殷丽芸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地要理清些什么。我说:“好啦!真的是误会。我在这里真的不是那种身份。”朝她扬了扬唇角笑笑,我终于走开。
混乱。
一片混乱。
而且……越想越乱!
手指插进发间。我站定。
蒲景离……怎么可能喜欢,咳,喜欢我啊?!
呃啊啊~~不想了不管了!!
继续在房间里转圈,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
呃,也对,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
放慢了马速,我怔怔地出神。
……至于蒲景离,我离开时,他还没有回来。
不过不要紧,已经跟简伯打过招呼了,我有急事要走嘛,嗯,简伯肯定会跟蒲景离说一声的。他也……肯定能理解的,应该能……吧。
本来是要等到他生日之后再走,不过我也是没有办法。
不能放下青盛不管。
庆贺宴会的事已策划好了,接下来交给神通广大的简伯便可;还有刺客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什么时候走,都是一样。
心里隐隐的那份期待,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恹恹地垂下了头。
唉,还是不告而别了……
不过真的要赶紧了,赶紧回去!
我抬起头,长长缓缓地吐出口气来。
也不知道青盛现在怎样了?
怎样都好,只是千万不要开战啊!!
想到这里,我抬手扬起了马鞭。
对,乱想些什么啊,还是快回去吧!
“驾!——”
迎着风,帽下垂着的长纱飘起,紧紧覆在脸上;身后的披风高高扬着,在风中猎猎作响。
低伏了身,我尽量贴近马背,抬起脸直直望着前方。
蒲景离,再见了。
……
…………
满身风尘地回来,结果连个城门都进不了。
排查得这样严密,看来青盛与西若即将开战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牵着马,我望着排在自己身前的长长队伍,微感怅茫。周围的百姓似乎已是见怪不怪,貌似都不怎么着急的样子,只耐心地等待着,相识的也只是偶尔交谈几句。
只是,这样下去的话,不得排到天黑啊??
我再次伸着脖子望了望前面,干着急。
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
排吧……
等得无聊,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低垂,天边也阴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下雨……别这时候跟我开玩笑啊!
“摘下来!”
转过脸去看,一个兵大哥正用鞭子指着我,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音:“喂!说你呢!”
“啊?”我愣愣地说。
他挥挥手里的鞭子,几乎在咆哮:“纱帽!”
呃,我已经把顶在头上的这个东西彻底地忘掉了!
忙抬手摘下纱帽,我满怀歉意地浅浅笑着,抬起头,对那兵头说:“走神了,也不知道是在跟我说话呢,抱歉啊。”
那兵大哥张着嘴看我,也不说话了,三秒后,握在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似乎,又是因为,这张脸……
四周的目光已经纷纷往这边投聚过来,很诡异的……安静。
又,来了。
我站在那里,干站着,连头都不敢随便转动:“嗯,那个……”
这时身后走上来一个人,很自然地将地上的鞭子捡起来,交回那个兵大哥手上。
“……啊,谢谢。”那兵大哥总算回了神,脸已经涨得通红通红。在他低头兀自尴尬的时候,身后那人牵过我的手腕,顺手将纱帽重新给我戴好,接着便牵着我往城门里走。
喂……什、什么啊??这个人……
心思刚收回来,人已经被拉着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等等!这个侧脸,看起来,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呃!!啊?!
我慢慢睁大了眼睛,一时,几乎不敢相信。
“蒲……景离?!”换了衣饰,长发亦是高束而起,一副青盛的士族装扮。可是确实是他!
蒲景离听到了,回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
我是……在做梦呢吧?!
怎么可能??
华灯高悬,夜色被映得淡去,街道上行人如潮,繁盛如昔;我和他牵着马,走过摆放着各色杂货的小摊;耳旁货郎不时的叫卖吆喝掺杂在车马驶过的辘辘声里,南腔北调的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是熟悉的烟火气息。
这里是青盛,蒲景离就走在我身旁……他的手还没有放开我,一直就这么牵着,自如之极。
一切,都像是梦。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看着他,恍恍惚惚地问道。
蒲景离望了望我,浅笑着轻声说:“我一直跟在你后边呢,你不知道吗?”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他,叫起来:“什么?!”
蒲景离笑笑,似乎毫不在意:“唔,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天边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雷响。
我们还算幸运,雨点下来之前赶到了一家客栈门前。
来不及回我的府邸了,罢,休整一夜,明天再说好了。
掌柜殷勤地给我们找了把伞,客栈挺大,要到房间里去,须得穿过一个庭院。
走到一半,我把伞柄往蒲景离那边推了推,鄙视地:“会不会打伞啊?看你半个身子都湿了。”
我的手刚一离开,伞又往我这边偏过来,蒲景离淡然道:“没有关系。”我皱眉,刚要说话,蒲景离忽而又道:“为什么突然走?”
我怔住,好久才说:“嗯,有急事……”蒲景离停住脚步,微垂了眼眸望着我:“那天说的话,都不是真的么?”“话?哪、哪天?”这样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有些无措。
“也是呢,那时,你已经醉了……”蒲景离轻轻笑了笑,神情似有淡淡落寞。
…
“……你喜欢王爷?”
…
“果然如此!你虽是男宠,可也喜欢他的,对不对?”
…
“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
…
“他看你的时候,眼中写着的……分明是爱恋。”
…
不,不!不是……
怎么又想起这些来了?
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再看他双眸里……自己满满的投影,我偏开了视线。
喜欢……我,怎么可能啊!
可、可是,这要是真的呢?
摇着头,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一时之间,什么也没有办法想,心里只是乱,只是慌。冰冷的雨点砸落到我的发上、颈间,我打了个寒颤,下一刻便被他环住后腰一把揽了过去。
微微踉跄着跌进了他的怀里,我忙站稳了,惊愕地抬头:“蒲……”
“那时你醉得厉害,抱着我说不想走,结果第二天回来,你就不见了。”蒲景离的气息轻轻喷吐在耳边,激起一片酥痒。我顿时红了脸,连耳朵也滚烫起来。
不,不是吧?!我当时……醉成那样了?果然丢人了……
还有,抱……抱着他?天,我疯了吗?!
雨还在下,静静地落在草叶上,树叶上,打在青石砖上,声音沙沙索索的交杂着,如一首轻声叙述着寂寞的歌。细细的银丝将四周景物隔挡开去,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一片模糊,连色彩也变得朦朦胧胧。水墨般的世界里……像是,只剩了我和他。
……两人而已。
“蒲、蒲景离……”我咬住下唇,开始慢慢推他。
蒲景离却岿然不动,他垂眸看我,神情认真,犹自静静地继续说着:“……怎么能,就这么让你走呢?”
手腕顿时失了力一般,我呆立着望他,心跳再次失了节奏。
蒲景离浅笑着望我,眼眸里有着奇异的淡淡光华,他拥紧我,慢慢地垂了头,下颔轻轻靠在我的颈间,声音轻柔:“……我还没有跟你说,我喜欢你呢。”
温暖的气息拂在耳边,那一瞬的我却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了,身体猛然一颤。
什么也想不了,脑子里只重重复复的回响那句话——
“我喜欢你……”
“……喜欢……你。”
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这几个字,一直在回响着。
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