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离别
暗暗算着时辰,时间还够。
身旁的蒲景离睡得正沉,眉宇舒展,呼吸轻匀。
自己正枕在他的肩上,也不敢乱动,只小心地伸出手,移近,碰触,一点点描摹他的轮廓。
蒲景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梢微微一动;我停住,屏着呼吸看他。
呼——,没有醒。
时间无多了。我无声地叹口气,为了不惊醒他,用上很长的时间慢慢起身。
等,再……等等!
虽然慢,但是还是……我咬牙。
慢慢抓过一旁的衣服,艰难穿上。
呃……
天,我们昨晚,实在是太放纵了……
——我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缓了一下,咬紧牙关,继续。
“要去哪里?”
我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蒲景离已经坐了起来,黑色的长发垂散在身后,滑亮如缎;他的面容雅逸清俊,神情却有点冰冷。
我一时支吾。
蒲景离微蹙眉心,慢慢过来,在身后抱住我,他把下巴抵在我肩上,语调慵懒:“许至允,你要逃跑吗?”
我苦笑:“别抱这么紧,我的腰……”
蒲景离的手臂忽然一收,我啊地惨叫。
“快说,要去哪里?”他冷冷道。
我老老实实回答:“要回去。”
蒲景离扬声:“哦?回去?”我连忙说:“就是青盛,呃啊——!”
蒲景离垂下头吻我的颈:“天还没有亮呢,你精神挺好的。”他的手探到我前面,开始摸索着挑开衣带。
我赶紧说:“不是,那个,你听我说!是这样……”
“……”蒲景离没有说话,专心脱我的衣服。
我欲哭无泪,辛辛苦苦穿好的,现在已经被……
“蒲,蒲景离,你快放开我。”衣服滑下双肩时,我着急起来。
“嗯?叫我什么?”他含住我光裸的肩,轻咬。
“景离,是师父要接我了,时辰快到了!”我叫起来。
蒲景离抬起头。
我大叫:“真的真的,是真的啊!”
看他是终于信了,我大吐一口气。
蒲景离:“接着解释。”我叹气:“师父用法力送我们回来之前,我就跟他说好,在这个时辰接我回去。”
蒲景离扬扬眉:“哦,只是你吗?”
我心虚,不敢看他。
“原来如此,”他轻声:“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也不准备让我和你一起回去的,对吗?”
“不是!”我急忙握住他的手:“虽然原计划是这样的!”
他不说话,脸色明显的不太好。
我慢慢低了声音:“然后,我也不知道会发生、发生昨晚的事……”
“唔,这样……是后悔了吗?”
我忙抬头,同时绷直了身体:“我没有!”
却看到蒲景离轻扬的唇角,他望定我,浅浅笑着:“我也知道不是的。”
我放松了一些,小心试探说:“你,不生气了吧?”
蒲景离慢条斯理地帮我把滑落的衣服拉上,拢好,再缓缓系上衣带:“没有生气,只是担心——怕你会扔下我就走。”他忽然抬头,皱眉,“对了,你方才……好像确实是要偷偷走的?”
“不是!绝对!”我连忙摆手,“我是看你睡得这样沉,打算过一会儿再叫你而已!”蒲景离亲一下我额头:“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有不信你。”
我苦笑。
天,简直像哄个大孩子么……
终于把衣服重新穿好,蒲景离拥紧我:“你先回去也好,等把这边的事做完,我就过去找你。”
我想了想,接道:“或许我做完我的事,过来找你也可以。”
蒲景离轻轻吻我:“要记得想我。”
“嗯。”我点头。
他拥紧我:“要记得昨晚说过的话,我们要一生相爱,永不离弃。”
“……嗯。”
蒲景离垂下头,在我颈间深深吸进一口气:“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嗯。啊??”
“不行,你肯定会忘了我的。”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哀怨。
突然想起,想起一个叫弃什么的来着,我大汗,只好拍拍他,叠声道:“不会的,不会。”
“不过没有关系,等我过去,你还是我的。”蒲景离吻我一下。
我:“……”
“这辈子,你都是我的。” 似是为了强调,蒲景离又重复一遍;他的手滑下来,修长的手指慢慢与我一一穿插,直至十指紧紧交缠。
他垂眸盯住我,神情冷峻,慢慢用警告般的语气说:“许至允,你逃不掉的。”
好吧,我检讨——弃个什么哇爪国的妇啊?!?!
这只,分明,是霸王……
一时安静,而离别的时刻已越来越近。
蒲景离轻轻揽我入怀,我笑,全身放松地背靠着他,侧了脸与他面颊相贴。
接下来,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环住我,我们默契地静默着,等待离别。
淡紫色的光漫上的时候,他两臂忽然加力,将我紧紧搂住。
——这家伙,差点把我勒死!我喘了口气,偏过头看他,蒲景离垂下眼帘,抿紧了唇不说话。
暗暗叹气,我安抚似的拍拍他,轻松地说:“还会再见面的,会很快。”
这家伙依然绷着脸,这样的他简直像个倔强的小孩子。
我继续拍:“喂!”而且,拜托……把手松开一点好不好?
“……嗯,知道了。”说完,他的唇角勉强扬了扬,漾起浅浅笑意。
假笑总比不笑好,我无奈一笑,不再强求。
光芒终于变得刺目,不觉闭眼,感觉到唇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轻轻一印。
身上,他的紧箍已松开。
蒲景离!
我下意识伸手去抓,手心已空空如也。
…………
……
再睁眼,自己已经回到原先的房间里。
青盛,客栈,天色微明。
却已是,余我独坐。
保持着方才的跪姿坐在床上,我望着窗外,有些失神。
吕阖和吕逸早已离开客栈,按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此时的他们应该已经抵达幽水庄。曾听吕逸提过,幽水庄表面上是个锦织作坊,实际却是天祈师世代祖居之地。而师父则推测,幽水庄中,或许会有解除锁月诅咒的答案。他淡然说,此次回去,哪怕是找着些纸书资料也好。
可是,我现在的心思却不在锁月上。
换了姿势,我屈膝而坐。
怔怔看着自己还未收回的手,那些发生在最近的事,还有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梦。
一个……似漫长,又似短暂的梦……
感觉,幸福得不真实。
可是……我低头,埋首至两膝之间。
——身上,他的气息仍未淡去。
很……奇怪。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身体里,像是莫名地多了些什么,慢慢的,心口都被充盈。
我还是我;可是,好像自己,又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就像现在,即使自己只是一个人,却丝毫,感觉不到孤单。
仅仅因为一个人,仿佛生命,都可以变得不同。
像是身体中忽然涌入了光,现在的自己,似与从前完全不同。
这样崭新而奇异的感觉。
我弯了唇角,慢慢微笑。
……多么,不可思议。
蒲,景,离。
我开口,一字一字,低声念道。
方离别,已相思。
我抬头,慢慢直起脊背,偏了头望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
蒲景离,要记得你的承诺。
因为……我将手心轻轻按于胸前。
——因为,我已镌刻于此。
今生不忘。
耀日东升,仿佛偷得天工之巧,一线线将窗台重新勾画,一时,满目灿亮如金。
…………
……
唤了店小二备上热水及沐浴用具,清洗一番后,我便坐在桌旁斟了茶喝,等着我的早饭上桌。不逾半刻,身后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这小二倒是灵巧,手脚这般快,我笑笑,也不回头,便道:“门未锁,请进罢。”
门开了,很安静,却感觉门外不止站了一个人。
稍稍侧转脸去。一个熟悉的声音轻颤着在身后响起:“大人,真的……是你?”
这个声音……
——裴源!
我忽地站起,转身。面前的男子眉目俊秀,身姿挺拔。果真是他!
裴源看着我,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收到大人的飞鸽传书时,裴源还以为是在做梦,否则怎会再见着大人的笔迹。想不到,这竟是真的!”
我微笑起来,正要应他,裴源身后已闪出一个人来——饶是一身寻常侍卫装扮,却掩不住他眉目间透出的尊贵之气。
“许子言!”他亦惊叫起来。
宽额方颔,长眉挺鼻,短短几月,个子又高不少,脸庞轮廓亦是渐趋坚毅,看去清爽俊朗。
只是,这只……怎么也跑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左聿已经冲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两肩,像是要印证什么似的用力抓紧:“是你吗?是吗?许子言!你还活着?!”
看他这样,我真是哭笑不得,勉强绷紧脸轻咳一声,我认真地对他说:“怎么样?有体温的吧?陛下要不要脱靴验验看臣长没长脚丫子?”佯作要撩那衣摆。
“真的活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情后,左聿忽然笑了:“真的!”抬起眼看我,抑止不住的满脸激动,他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走得这般容易!我就知道!”
这傻瓜!
我拍拍他脑袋,却忍不住笑了笑。
我的原意是低调回去就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毕竟这段死而复生的经历对寻常人来讲实在过于诡异。这一点左聿的意见却与我相左,争执半天,我与他各退一步,左聿不悦,只答应暂时将我安排住在宫里的偏殿,并亲自指了几个得力的婢女侍卫近身服侍。
回宫路上,我再三细问身旁的左聿,确定自己回来的事都有谁知道。左聿只简略地说,不多,知道此事的都跟裴源一样,是几个信得过的心腹。我放了心,左聿又道:“嗯,还给于阁传了信。”
于……阁。
忽然忆起当日苍穹之下,那驰马而去,远远融入夕阳的那个背影。
余晖之下,铠甲加身,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剑,可看着,却觉落寞。
左聿往后仰了仰身,微眯起眼看我:“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此次攻打西若,于阁是领兵大将。”我怔了怔,缓缓点头。
左聿仔细看着我的脸色,半晌,语气透着淡淡无奈:“许子言,这样贸然出战,我知道你必不会赞成。但于阁主动请缨,在殿外跪了三天不起,倔强得很,我唯有准奏;毕竟我那口恶气也是堵得难受,不发不可!”他舒口气,继续,“更何况,西若这次的举动已经激怒我青盛子民,那□□堂之上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民间愤情更是日日高涨,你说,我还能如何?”说到此,左聿凑近来,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而诚挚:“许子言,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看着他几乎是恳求的表情,我还能责怪他什么,冲动也好,鲁莽也罢,战事已起,这是事实。我避开左聿的目光,轻叹:“以前的事且不管他。只是,你有没有担心过,青盛与西若两国强弱相当,拖到今日,胜负未果,只怕已是势成骑虎,何以收场?”
左聿轻轻按住我紧握的手,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脸自信:“放心,我还有后着,青盛必不会败的。”他目光灼灼地看我,“许子言,你要信我。”我刚要再问,马车已停,裴源利落地下马,大步过来将帘子挑起,左聿对我笑笑:“嗬,这么快就到了。”
昨夜一晚未眠,送上桌的饭我只勉强用了一点,带着倦意简单清洗一番后,我晕乎乎爬上床,几乎是倒头就睡。
半夜里,没有任何预兆地,我忽然睁开眼睛,床头站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黑暗里朦朦胧胧的辨不分明,刚要开口问,那人已试探性地轻声唤道:“许子言?”心念电转,我半阖了眼,装作熟睡未醒,待看他如何。
那人轻舒口气,转身低声道:“按计划做吧,你们小心些,别扰了他。”
我不动声色,只闭眼等着,心里带了几分好奇。
这时另一把声音轻轻响起:“陛下,大人今晚进食不多,恐怕药量不够,属下备了……”我的心咯噔一下,未及反应,一个冰凉的巾帕子已经捂上我的口鼻。
左聿,你……!
连手都不及抬起,我失去意识,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