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节出游
秋末时节,青盛有个较为隆重的节日,叫庆裕节,又可称为庆余,顾名思义,是庆贺丰年余粮,百姓安乐富足的意思。
盛京城内的庆裕节是极热闹的,街市里各色灯饰摆足整整三夜,以供行人游玩时照明之用。届时家家挂灯,满城溢彩,游人如织,热闹非常。
而前几年因推进商贸政改,节庆之日盛京都会举办盛大的展销以促进货物交流,逢此盛节,商人更是早早地涌进城来筹办集会,盛京这几天一日比一日热闹。
在以前,我与左聿总爱在这时节便服出行,身边只带几个不打眼的侍从,与民同乐,尽兴方归。今年有点不一样,多了个蒲景离。
那日左聿似乎兴致很好,将蒲景离也邀上,说是要给他看看青盛的夜景,一起好好的游乐一番。
一路走走停停,新鲜的玩意瞧了不少,半日下来,蒲景离仍是不见倦色,这下兴致盎然地看完耍猴的杂耍班子,他对那机灵的小皮猴甚感兴趣,走上前就与那老板商量说要买下,我看那老大叔目瞪口呆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拽了回来,一边道:“把那小猴子卖给了你,人家还拿什么挣银子?”
蒲景离被我拉着走,还不忘回头指手画脚:“真是可爱,啊,你看,它现在还瞪着我看。”我笑:“它怕是觉得你面熟,要认亲。”蒲景离一怔,亦失笑。
许是成了亲的关系,左聿的气质稳重不少,但也变得寡言多了。这会儿只看着我们淡然一笑,也不插话。
再往前走,又是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走近了看,原来那里架了十来个箭靶子,正有几个男子拿了弓比试箭术,围观的人时而抚掌喝彩,甚是热闹。
人太多,考虑到安全问题,我们没挤进去。刚要走,左聿忽然停住脚步,扭着头看那人群,神情讶异,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嘴角一抹隐然的笑意。
我好奇地也跟着他看,蒲景离在耳边说:“琪宁!”我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反应过来时差点低呼出声。
琪宁!——不正是那几天前从卫潋嫁过来的公主,青盛如今的宁妃娘娘么?!
定睛一看,果然!透过人缝看,赛场上正立着一个略为娇小的身形,她虽作公子装扮,却是杏眼桃腮,长得娇柔俏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孩子。这会儿她站在几个男子之中,手持长弓,瞄准了对面的箭靶子,给人一种英姿飒飒之感。
大婚那日隔着珠帘,现在才看到了她的容貌,要不是蒲景离提醒,我还真不知道这位就是咱青盛国的宁妃娘娘。
只是……她是怎么出来的?
不似成婚那天的韶华绝艳,体态若柳,持弓而立的琪宁有一种独特的气势。
但,也只是气势而已。
眼看着五箭射毕,她只有两支箭能颤巍巍地歪挂在靶上,其余几个男子最不济也能中一两个红心,更没有让箭半途就落地的。
几个好事者已经开始起哄,吹着口哨逗趣。有人笑着喊,小姑娘,别逞强啦~回家去吧!射箭你不行,可绣针女红的事儿你比咱大老爷们强多啦!大家开始笑起来,都明白这声小姑娘叫的是那位涨红了俊脸的小公子。
琪宁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继续搭箭,张弓,正要射出,一只手忽然按在弓上。琪宁一惊回头,她身后的左聿微微一笑:“姿势对了,力气还差了一点。”说着另一只手已经环过她,握住她扣弦的手指。
左聿往弓上再搭了四支翎箭,道:“目视前方。”琪宁红着脸转过头去。
左聿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哄笑,带着琪宁的手慢慢把弓开满。
只听得嗖嗖嗖的几声,然后是一霎那的安静。
左聿牵着琪宁走出人群时,身后是一片轰然炸开的惊叹与喝彩。
——那个箭靶子中间穿了一个圆圆的洞,红色的靶心不见了;再一看,竟是被那五支箭剥离箭靶,牢牢钉在了一棵大树上。
走出来时,他们的手很快分开了,两个人的脸都有点红红的。琪宁走在左聿后面,离了三步之遥的距离。看着两人都极为生分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已成婚的夫妻。
人群里同时走出两个均作男子打扮的女孩来,她们紧紧跟在琪宁身后,看样子是琪宁的贴身侍女。
琪宁微垂了头,嘴唇有点发白,慢慢走到蒲景离面前,她低声叫道:“皇叔。”蒲景离静静看她,脸色微寒。
左聿解围:“既然来了,就好好地玩乐一回,耍个尽兴;家里确实太闷,偶尔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琪宁似乎有些吃惊,神情带了几分感激,飞快地看了左聿一眼。
蒲景离仍是绷着脸,眉心紧锁:“有你这句话,她以后该更放肆了。”
琪宁有些委屈地说:“没有下回了。”蒲景离只当听不到这句话,问她:“你是怎么出来的?凭你那三脚猫武功,应该还出不了宫墙。”琪宁掏出一个白玉精雕的腰牌,小声:“我拿了这个……”我认出那是左聿的东西,难怪。
蒲景离特别头疼地看着她:“琪宁。”琪宁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皇叔,琪宁知错了。”老老实实地把腰牌放到蒲景离平展开来的手上。
人有点多,蒲景离和左聿有意无意地分别走在琪宁两侧,将她与路人隔开,让她免受跌磕碰撞。琪宁年纪还小,刚才的事仿佛已被她抛到脑后,现在看到新奇逗趣的事物总忍不住驻足而观,睁大了眼睛,脸上是惊奇快乐的表情。
这一点,她和蒲景离倒挺像。
想起方才那幕情景,我禁不住低声夸赞左聿:“好俊的箭术!”左聿看我一眼,笑道:“你好像忘了,我的骑射可是你教的,你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琪宁张大了一双美目看我:“如此说来,许大人的箭术还要更厉害些吗?”
左聿微笑接道:“他十五岁时便可百步穿杨,当时骑射的功夫比好些近侍都要强。有一回还能射掉刺客手中的刀剑,却不伤那人分毫皮肉。”
我愣了愣,左聿说的这个场景,我好像有点印象,可是……是什么时候……
“那教你箭术的师傅又是谁呢?”琪宁感叹一声,继续追问着,颇有点拜师学艺之意。
我说:“是林,林……”顿住。
蒲景离看我发愣,取笑道:“看起来,你似乎把师傅的名字给忘了?”
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低声:“好像忘的……不止是名字呢。”
……为什么,会这样?
蒲景离发觉我脸色不对,轻轻握住我垂落的手,巧妙地转开了话题。
街道渐渐拥挤,我们寻了一处茶馆坐下,凭栏而望,街上行人来往交错,不少小孩子提着灯在人缝里跑来跑去,脆声欢笑着,时不时将喧闹的叫卖声盖过去。
蒲景离微笑看了半天,忽然靠近我耳边轻声:“许至允,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我没有在意:“天下的茶馆那么多,布局相似也是难免。”
“不止这里,”蒲景离摇摇头,沉思着道:“我总觉得,很多景象都很熟悉,就像是以前来过一样。”
我笑:“那可能是上辈子的事了。”转过脸,正好对上左聿的眼睛,眼瞳中浓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琪宁安静地坐在左聿身旁,心满意足地品尝着各类茶点。她很喜欢茶馆里的小点心,但每道茶点都只是浅尝辄止,举止优雅,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养。左聿向来细心,嘴上虽不说,离开时却让侍从每样点心都另买一份带回宫去。
第二天,蒲景离居然大白天的到我府中来了,看他下了马车,我有些吃惊,蒲景离微微笑,举起左手,手指一松,指间坠下一个长得有点眼熟的玉牌来,摇摇晃晃。
仔细一看,竟是昨晚见看到的那个腰牌。
我更吃惊:“那天你不是还给左聿了吗?”蒲景离拉着我的手进门,笑得像只老狐狸:“是啊,但他又给我了,说是请我暂为保管。”
我忍不住笑:“以后不用半夜里爬墙出来了,很高兴吧?”
自那天起,蒲景离渐渐成了我府上的常客。
前几回二棋遇上他,脸色总有些不自然,像是期待着什么,眼中却是怀念与伤感;但渐渐的,也行若无事起来。
尚叔待客殷勤,时不时照顾周到地进房里添茶奉果,看到我们握在一处的手,先是讶然,到后来也面不改色的。
只是有一回裴源跑到花园里来找素素,正好撞上石榴树旁拥吻的我们,这孩子吓了一大跳,跳起来逃得飞快,慌乱中把我养的兰花踩死了两株……
蒲景离不喜欢我外出时戴的那顶帷帽,说顶在头上像刺客;他帮我乔装改扮,给我抹了些暗褐色的细粉,再在额头上弄了几道深色的,说是“皱纹”,最后将一把白色胡子粘到我脸上,满意地把我推到镜子前边:“好了!”
我一看,气结:“蒲景离!你确定你会易容?”
蒲景离笑着把我拉出房门去,果然吓倒了几个人,然后他又把我一直牵到街道上,在一个小摊上挑了根拐杖买下,忍着笑双手奉上。
我还客气什么,直接抢过这根还算趁手的棍子揍他。
蒲景离护着脑袋边躲边跑,一边笑着叫:“爹爹饶命呐,娘亲救我~!”
我气道:“臭小子!居然把我棺材本都输光了,看我打死你!~~”擎着拐杖死命追。
路人纷纷侧目,投在我们身上的眼神甚为惊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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