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死了,好容易才爬上来 大堂之中鸦雀无声。费孔方踌躇满志,微笑道:“殷大庄主,你如今还不肯说出这秘密么?”
殷远面色铁青,咬牙不语。费孔方拿猫儿看耗子的眼光斜睨着他,轻笑道:“你当真以为你那一手尚是独门绝技?”
殷远冷笑道:“你若已学会,为何不自己动手?”
费孔方哈哈笑道:“说得好!老实说,我也想过,倘若你实在不肯合作,我便只好自己动手。若你真是殷辽,我倒确实没什么办法,不过如今既然有大公子在手,恐怕也只好劳动你了。”
殷远默然无语,良久,终于缓缓道:“你究竟想怎样?”
费孔方的眼睛突然锋利如刀:“这换脸之术,你究竟是否已学成?”
殷远紧闭嘴唇,但终于点了点头。费孔方冷冷一笑:“你在那些材料上做了什么手脚?”
殷远微微一叹:“其实不须做什么手脚,若是将二人面目对调,两人俱死,若是只将一人改头换面,则十可活九。只有小螺例外,当年殷辽将她与另一女面部肌肤对换,她虽大病一场却仍活了下来,令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费孔方紧盯着他:“如此说来,丑儿的面目并非与人对调?”
殷远点了点头:“这也是我苦思之后试验之作,不想竟然成功,我不愿你知晓,本想下毒将这孩子毒死,不想他虽屡次遍身发出红疹,却始终未死。也是我怕你看得出来,没敢下剧毒,算是留了他一条命。”
费孔方点头冷笑:“难怪你这次磨磨蹭蹭,始终不肯在这几个新来的材料上动刀,原来是早已成功却怕我知晓。如此说来,我倒要恭喜你,这脱胎换骨之术终于还是成了!只可惜这改头换面之术,我倒确实未学得到家。”
殷远不答,微微冷笑。费孔方话音一转,淡淡道:“既是如此,我们去粉墨阁,我要亲眼看你施术。”
殷远心中明白,此时费孔方大局在握,自己唯一的资本便是这脱胎换骨之术。费孔方虽处处窥探,但一向只学到如何将二人脸面互换,这在一人面上随心所欲塑造五官的本事尚未学得到家,倘若真被他学得明白,则殷氏一门也就没有存留的必要了。
费孔方看着殷远微微冷笑,道:“大庄主为何还不走?”他何尝不知殷远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此时大局在握,殷远已是一败涂地,做不得主了。他不待殷远起身,便向七号道:“这里交给你了,你须得好好伺候大公子。”言下之意自然是说给殷远听的,倘若他有所异动,这里便会拿殷珉开刀。殷远嘴唇紧闭,终于缓缓立起身来。
粉墨阁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残败,半开的窗户如同一个个深陷的眼窝,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那敞开的大门似一张嘴,等着吞噬即将进入的生命。
殷远手举灯烛走在最前面,费孔方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仆役抬着云无忌跟在最后。粉墨阁的地面依然满布灰尘,却没留下一个脚印。殷远走到屋角,弯下腰去不知拨弄了什么地方,地面缓缓裂开,无声地露出一条石阶,通向地下。石阶是淡灰色,由无数小块的石头砌成,微微有些高低不平,看来平平无奇。殷远面色却十分凝重,立在入口处思忖了片刻,方才仔细迈步。他只用足尖着地,每一步都只踩在石阶的某一块石块上,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有时一步下了三阶,有时又倒回两级。费孔方一手捞起云无忌,飘身跟了下去。殷远落足何处,他也紧跟着落足何处,不敢有一步踏错。两个仆役不敢下来,只守在入口处。
石阶曲折向下,连弯几弯,入口处光线已透不进来,只有两边石壁上每隔丈许有一盏油灯。微青的光芒照着封闭的甬道,说不出的诡异。直下了五百余级,方见前方甬道变得平坦,地面换为灰白色石砖,雕刻着各种花纹,一眼望去杂乱无章。
云无忌被费孔方扛在肩上,一直默然无语注视地面。费孔方下了最后一级石阶,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笑道:“云大人似乎对这些石阶颇有兴趣?”
云无忌淡淡道:“这下面自然有无数机关。”此时他被人死猪一般头朝下扛在肩上,性命更是悬于人手,居然语声仍是从容不迫,淡定如初。费孔也方也不觉有些佩服,道:“这石阶之下每阶有十三支连环□□,一旦触发,五百零七级机关同时发动,便是大罗神仙也难逃这六千余箭。”
此时殷远已踏上甬道中平坦的一段。地砖之上花纹各自不同,中间却有一溜光素无纹,将整条甬道分为两半。殷远在左侧踏上的是刻有云雷纹的砖块,右侧则踩踏蔓草纹砖块,每前行两步便左右变换一次。费孔方仍扛着云无忌跟在后面,道:“云大人可知这下面是什么?”若是往日,他实不是如此多嘴之人,只是此时胜利在握,再冷静的人也难免有些得意忘形,不知不觉话竟多了起来,自己也未意识得到。
云无忌道:“这里有火油气味,下面想必是个火油池。”
费孔方哈哈笑道:“正是。此处若走错则地面全部下陷,火油同时点燃,此处就变了火海了。不过此处机关相对简单,只消仔细观察便不难破解。”
云无忌淡淡道:“此处石砖上所刻花纹共有十四种之多,加以年深日久磨蚀颇多,要在其中看出云雷纹与蔓草纹之规律却也不易。”
费孔方笑道:“若肯仔细看去,总会看出来的。”
云无忌道:“石阶上最后两盏油灯中添加了清风散,若没有解药,只消在此处耽搁一支香的工夫,人就倒了,还谈什么破解机关。”
费孔方一震,半晌轻轻一笑:“我如今倒真不知将云大人你带入这粉墨阁是否正确了。”清风散之所以以清风为名,乃因其无色无味之故,却被云无忌一口说破,当真匪夷所思。
云无忌懒懒道:“费总管若不是料准我绝不能再生出此地,又怎肯将我带进来。”
费孔方纵声大笑,笑声中已走过甬道,殷远在前,已经推开了甬道末端的铜门。
铜门之后的密室宽敞干净出意料之外。中间一张宽大的石床,四角系以锁链,床边一列小几,排列着针钩刀叉等物,或银或铁,锋刃寒光烁烁。密室一边是一排囚室,用铁栏隔开,关着几个孩子,有些似乎服了药物正在昏睡。丑儿也在其中,一见云无忌,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扑到栏杆上看着他。云无忌还被倒挂在费孔方肩上,很困难地对他笑了笑。
费孔方将云无忌放倒在石床上,微笑道:“这里是天巧山庄几代人修建的功劳,云大人看来可还能入目?”
云无忌游目四顾,道:“难道这脱胎换骨之术自殷家几代以来已经在研?”他被平放在床上,头部难以转动,其实只能看到天花板和四周墙壁上半段。
费孔方微笑道:“ 云大人此等想法费某也有,看这密室绝非三年五载可以修建,则天巧山庄几代人前便有此念头也未可知。说来惭愧,粉墨阁几代以来只做为天巧山庄易容妙术的象征,险些被当做祠堂使用,若非殷二夫人嫁入山庄,这等妙处费某也难发现。”
云无忌道:“看来这里的机关也并非殷二夫人一人所设了?”
费孔方笑道:“自然。二夫人虽然妙技家传,但一人之力有限,所以在这密室之中只设三关,前面石阶□□与火油池皆非她所能。”
云无忌道:“是哪三关,费大总管可否见教?”
费孔方现在心情好极,笑道:“说也无妨。第一关是这石床之下安装了四筒暴雨梨花针,若有人擅动,四面无一死角可避。第二关是室中九处埋装七闽萧家特制雷火弹,一旦触发密室坍塌,上面两层小楼压下来,想必无人能逃出生天。第三关则是这铜门之上,外设毒气,内却有喷火之器,若是不知开门之法,在外则必被毒死,在内则火舌吐出可将人烧至面目焦黑,即便可避开,也会点燃雷火弹机关,所以这一处正是一举两得,且外人多半只想在外开门恐有机关,万想不到既已进来,出去之时仍有机关,所以即便能入,多半也难生出。”他现在已将云无忌看做砧上之肉,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自然不必相瞒。不过他毕竟精细,一面说,一面已将石床四角锁链拉过,锁在云无忌手脚腕部,锁链自动收紧,将云无忌手足拉开成大字形,当真是丝毫不能动弹了。
云无忌倒好似全不在意,只道:“这里机关如此精巧,不知可曾死过什么人?”
费孔方哈哈笑道:“云大人真会开玩笑!不过大人言之不远,幸好二夫人留下了机关图,否则要想进入此中,只怕难矣。”
云无忌道:“如此说来,这里机关并未触发过,费总管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费孔方面上微微一红,但他此时心情极好,也不计较,只向殷远道:“大庄主,现在要看你的手段了。云大人这张脸可是价值千金,能在这张脸上施术,你也该荣幸才是。”
殷远一怔,道:“他?”
费孔方微笑道:“正是。拿出你的手段来,可别浪费了这张脸!”
殷远虽然在无数张脸上动过刀,但面前此人却绝非那些孩童可比,虽然拿起了床边银刀,手却不由有些发颤。费孔方察颜观色,冷笑道:“怎么,这时你又要打退堂鼓了?纵然你此时不动他,难道他还会放过你?”
殷远长长吸了口气,道:“你要将他做成什么样子?”
费孔方目光一转,大步走过去,将丑儿从牢中拽了出来,顺手点了穴道也扔在床上,道:“还是这张脸!”那石床极宽大,丑儿被摆在旁边,却也半点不嫌拥挤。
殷远凝视丑儿的脸,道:“还是这张?”
费孔方不耐道:“你快些动手便是!”
殷远仍然注目丑儿,缓缓道:“你为何偏要我做这张脸?”
费孔方面色陡寒,道:“你哪里来的这许多话?”
云无忌忽然微微一笑,道:“这张脸我倒略知一二。”费孔方蓦然瞪着他,他却闲闲道,“这张脸乃是东海大千山庄秋家本代庄主秋冷枫的脸,对么?”
殷远面色一变。东海秋家近十数年来名声直追蜀中唐家,秋冷枫更是历代庄主中最杰出者,大千山庄在他手中正是极盛时期,只是他本人甚少在江湖中露面,故而他的面容也少有人知。殷远近年来对这些孩童所塑造的面容均是按费孔方所给图样,他虽料想这图样必非常人,但实不知这居然会是秋冷枫的脸。
费孔方面色铁青,冷冷道:“你如何知道?”
云无忌却微微一笑,闭起了眼睛不答。费孔方猛然跨上一步,却又止住,冷笑道:“好,我也不问你如何得知,其实不论你如何得知都已无妨。殷远,你还不动手?”
殷远微微一叹,执起银刀,缓缓道:“是该动手了。”突然一转身,右手银刀疾如闪电向费孔方颈中划去。费孔方其实对他并不信任,早防着他反噬,他武功在殷远之上,当下身体微侧,一手去擒殷远脉门。不料他身形方动,突觉丹田之内一冷,提起的真力竟尔化去,身体顿时发软,眼看殷远手中银刀已划到咽喉,急忙全力一偏,虽然避开要害,殷远左掌却结结实实印在他肋下,登时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铜门之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殷远冷冷看着他,缓缓道:“大总管,还要多谢你拿下云无忌,为我扫清了后患。”
费孔方只觉身体里似有两股气流乱窜,眨眼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狠狠瞪着殷远。殷远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冷冷道:“石阶两边油灯之中并不只能放清风散,你虽逐走了西门舒和公孙百草,他们却为我留下了寒冰酥,你一路下来不停说话,想必是吸入了不少。”
费孔方眼珠乱转,他只觉自腿开始逐渐冰冷,似乎整个人都被扔入冰水之中,但这冰冷之外却另有一种奇异的丹田空虚之感。他也久闻寒冰酥之名,知道中毒之人全身血液也将渐渐冷凝,但这丹田空虚之感却并非寒冰酥之能。只是他此时口唇僵木,心里虽然明白,却是说不出来。
殷远不再看他,转身回到石床边,仔细端详着丑儿,再端详云无忌,眼中浮上淡淡却冷酷的笑意,左手缓缓在云无忌额头脸颊上滑动:“需要整理的地方太多了些……”他的声音冷如右手中的银刀,云无忌却全不在意似的道:“的确需要花些工夫。”
殷远的手突然一顿,冷冷道:“你知道油灯中加了寒冰酥?”
云无忌淡淡道:“寒冰酥虽与清风散一般无色无味,但总还是有迹可寻。”
殷远死死盯着他:“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云无忌笑笑:“为什么要说?落在他手里,难道比落在你手里好些?”
殷远的手突然缩了回去:“你以为我会留着你的命?”
云无忌神情不变:“你怕什么?难道怕我此刻还会出手?”
殷远上上下下仔细将他又看了一遍。云无忌此刻着实不像能出手的样子,也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微微吐了口气,他手中的银刀缓缓压到云无忌颈间。云无忌定定看着他,淡淡道:“你现在就准备杀我?”
殷远笑容阴冷:“不错。我用不着再拿你试手,毕竟秋冷枫那张脸我已经练得得心应手,你还是快点死了我比较放心。”他口中说着,手上已经渐渐加力,银刀雪亮的刀刃下微微沁出鲜血。
云无忌却道:“外面的事,你已有把握解决?”他每说一个字,银刀就在皮肤上滑动一下,伤口也再加深一分。
殷远手下迟疑了片刻,终于冷冷道:“留着你我不放心。实在无法,我只能保自己。”他说完这句话,手上已经突然加力横拉,准备一刀切断云无忌的喉管。但他手上甫一加力,丹田之中突然一阵空虚,银刀自云无忌颈中划过,虽然划开了长长一条伤口,却并不致命,反是他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吸空了,一头栽倒在云无忌旁边。
云无忌这时才缓缓吐了口气,仿佛一颗心一直高高悬着这时才轻轻放下一般。殷远听得明白,全身却没有丝毫力气,连手中银刀都掉在地上,舌头也似乎软了,虽然极力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几声模糊的荷荷之声。云无忌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缓缓道:“你想知道我是几时给你下的毒,是么?”
殷远荷荷两声,声音却更微弱。云无忌颈中鲜血不断流出,自己也微微颤抖起来,缓缓道:“那本书不只画了地道图样,也下了毒,只是当时不会发作。我身上下了另一种毒,费孔方离我最近,所以毒发最快,你若方才不碰我,也不会毒发。”他说了这几句话,被锁链牵扯着的四肢又开始颤抖。
殷远侧躺在他旁边,眼睛死死盯着他,嘴唇抖动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云无忌满头冷汗滚滚而下,勉强道:“你实在不该服用清风散的解药,我的药本来只能化去你们的内力,如今加上清风散的解药,我也救不了你……”
殷远看着他颈中不断流出的鲜血,目光突然变得哀恳。云无忌用眼角余光看着他,苦笑道:“不错,你的妻子儿女无罪,我也很想救他们,只可惜我此刻自救尚且不能,只好看看我们谁先死了。”
殷远听完他的话,目中露出绝望之色,他虽不愿闭上眼睛,却抵抗不住生命力渐渐逝去;铜门边上,费孔方早已僵硬;而石床之上,云无忌流下的鲜血正渐渐漫开,染红了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