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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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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赶路也觉得兴头,这天一不小心,又过了宿头。等明白过来时,已是满目荒烟,暮气四合。冬至天候,这暮色也只一晃,夜便黑锅也似,往下扣得严实了。沐天风摸黑又走一阵,好容易才看见有一星灯火,远远地从一团浓墨中透出消息。

走过去,见是一间畸零破败的茅屋,被四野寒风吹着,大有不胜摧枯拉朽之感。自然此时也不能苛求,牵着枣红马上前敲门,等了一晌,屋子里却不见响应。良久,才有个枯瘦的声音干咳着,问道:“谁呀?”

“过路的,”沐天风道:“错过了宿头,不知能否在老伯这里暂借一宿?”

“朝东二十里,便是板桥集,”屋里那老人道:“客官往那里去好了。”

沐天风犹豫一下:“多谢老伯指点。只是夜太黑,我的马不走了。”

屋内这才有些动静。板凳响,踢踏踢踏的鞋响,那老者一路咳嗽着,过来开门。开了门,却也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只把干柴样的骨头架子戳在门口,道:“不是老汉不留客人,家里刚有丧事,还没出棺,你们赶路的人,怕不忌讳?”

沐天风微微一怔:“忌讳倒没有,就只怕打搅老伯。”

那老者不再多说,靸着鞋又进去了。沐天风见这是许可留宿的意思,忙拴上马,跟进门来。却见那屋里光景,被菜油灯的一豆微光摇曳着,愈显凄凉。迎门便是一张大炕,正中一幅白布从头至脚,高高低低蒙着尸体。让人乍一见,冷不丁便生寒意。

这炕对面,还有一张摆着破炕桌的炕,除此之外,房子里便再没其他摆设。沐天风信手在炕桌上放下包袱,“咯”地一响,撞倒了什么东西。低头看时,甚是奇怪,却是一对洗涮得干干净净的猪蹄骨。这才隐约想起曾听说过的穷苦人家故事,只能吃一口饭,看一眼菜,大约这对蹄骨,也便是他们的望梅止渴吧?心里忽有些难过,草草洗漱了,便跟主人家一起,在炕上胡乱歇下。短暂的忙乱过后,小屋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那盏长明灯放在尸体脚头,挑着细细的灯芯,时而呲地一响,微弱地燃烧。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然忽觉有些异样。练家子易醒,微微睁开一线眼帘,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对面炕上,长明灯依然半死不活,挣扎着吐出豆大光焰。灯光从尸体脚头照过去,便在覆尸布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那阴影却在动。先是平整的白布起了波浪般的皱褶,然后那皱褶越发细碎,再然后,膝盖部分忽地一高,白布下的那双腿骤然弓了起来!

炸尸!

炸起来的尸体小心而缓慢地活动着,从尸布下又伸出一只手来。五根手指在阴影中泛出蓝荧荧的光芒,已经变成一只新鬼的鬼爪。那鬼爪子一掀尸布,上半身蓦地直竖起来。脚头长明灯吃这一阵风起,闪了两闪,终于熄灭。一片黑暗中,只有蓝光浮动,合成一个阴森森的鬼影。那鬼坐在床上,扑闪着两只荧荧泛蓝的眼睛,朝沐天风看了一会,飘然走近。

北风呜噜噜地从破窗缝子里不断灌进来。硬得铁一般的被褥根本御不住寒。整个屋子都冰冰凉的,仿佛一种非人间的寒气,正随着这悄然无声的鬼步一起摇曳。沐天风有些发毛,眼睁睁看着这只新鬼直直朝他走来,一直走到炕边,微微俯身,向他凝视——这……大概是要吸他的阳气?

蓝光一闪,那鬼又从他身边转开了,向主人家那一头走去。沐天风双指藏在被下,轻轻搭上剑柄,仔细听那若有若无的步声,却只是走到半途,好象在炕桌上摸了一阵,拿了什么东西,又折而向南,一推窗,跳将出去。耳听那步声若真若幻,在黑暗中特特特特,迤逦着一路往南去了。

这未免是太奇怪了。使劲掐掐手指,绝不是在做梦。沐天风愕然一阵,到底捺不住好奇,轻手轻脚取了剑,也从窗口出去,展开身形,凭着那声音留在耳中的印象,一路追将下去。好在鬼步虽然飘逸,论到速度,究竟不及人世间的绝顶高手。约摸盏茶功夫,那团蓝荧荧鬼影已经飘摇落入眼中。

这时已近子夜,下弦月在天际呼之欲出,夜色早不如向时浓重。眼前朦朦胧胧地,也开始有火光出现。却是两盏垂着长纸幡的白纸灯笼,阴阴森森地,高高挑起在一间大门的门首,衬着门前暗蓝色的鬼影,活象是传说中的冥府大门。那鬼到了冥府,身子一矮,仿佛是在往下叩拜。这一拜便拜去了许多功夫,等立起身来,想是道行已经提升,竟比原先高了寸许,连步伐都不一样了,畸零古怪的,向前一跳一跳,直入门内。

这冥府地界,果然与人间不同。灯光底下,地面灰白灰白的,十分软糯,连鬼步那样轻飘,在上面一走,立时留下一行清晰的印迹。沐天风艺高胆大,一直跟到门前,仔细一看,那印迹根本不是人形,左两瓣,右两瓣,一直往前延伸入去,好象是什么动物的蹄印——这样说,传说中的六道轮回倒真有些影子了,怕不是这只新鬼如今就已沦入了畜生道?正不明所以,冥府之地北风凛冽,呼喇喇一阵吹子来,直卷得那灰白色的地面飞扬破碎,往上飘舞起来。

奇怪中蹲下去用手一摸,那地面触手,倒是有柔软的感觉——更多的却是坚硬。翻过手来,指尖上白乎乎的,已经沾了一手的粉尘。愣了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鬼步之所以留下印迹,倒不是为的地面柔软,而是因为在原本的硬地面上,平铺了一层清灰!

如此看来,这一座高挂白纸灯笼的大门虽则景象惨怛,也就不是什么冥府了。只不过又是一处丧事。中原习俗,素有回煞之说,指的便是新丧之后,第七天晚上,死者鬼魂会被鬼吏拘押着,回家一转。据说在这一天,若在死者必经之路铺上清灰,便可以看出死者下辈子,到底是入了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这六道中的哪一道。

当晚这家人因要避煞,偌大的院子里,除了那一行蹄印,阒无人迹。那鬼沿着清灰路面,一直深入内院,拐入东厢房主屋。那屋内专为死者回煞,点着两支儿臂粗的白蜡烛,光焰熊熊的,照得回煞鬼魂身上的蓝光也没了,还原成一个人形模样,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最后从柜橱里捧出个木头盒子,烛光下打开,满屋子顿时宝光耀眼。那鬼就手抖出一条包袱,把满盒子东西往包袱里一倒,格答答就是一阵滚珠溅玉的脆响。

正忙着,窗户边忽有人“扑嗤”一笑。那鬼一吓,腾腾往后一退。不提防后面又冒出个声音,一个声音很温和地道:“朋友,生意还好?”

那鬼才发现已经落入包围。两边窗户都被人把住,走廊边不知什么时候也转出位公差,提着把铁尺,堵在门口,笑道:“朋友涂的好一身磷粉!这样子盗人钱财,谁不以为是孝敬了冥府?呵呵,好妙计,好妙计!”

装鬼那人眼见事败,只不作声,反手往背上一摸,抽出把薄刀片子,抬起一只脚来,往脚底一抹,然后又抬起一只脚,又往脚下一抹,便有两样物事一前一后,直打说话的公差。那公差一闪身,两样东西便接连飞出窗口,落在院子里,骨碌碌乱滚。沐天风在檐上扭头一看,淡薄的月光下,别提有多么眼熟,可不是那借宿的小屋里,他曾经碰倒过的一对猪蹄?

一晚上的怪事,这才蓦地里明朗起来。怪不得先前借宿,那老者大不情愿。却原来早谋划好今夜的买卖,身上已经涂满磷粉,如何还能留客?既留时,也只能让这装鬼的委屈委屈,蒙上层尸布把磷光遮起来,未装鬼,先扮一回尸。尸所以扮得象,想是这人闭气功夫不错。不用说,这样的尸会炸起来,也就着实没什么稀奇了。而那鬼会在突然间长高一寸,自然也无关乎道行,无非是那人在大门前蹲下去时,往鞋底上绑了一对猪蹄!

前后通想一遍,简直是啼笑皆非。然而屋子里的人却不管他的心境,乒乒乓乓,早是打成一团。倒是热闹,只到底不再关他什么事了,沐天风在檐上一声轻叹,想想这世上风云变幻,似乎没甚意思,悄没声息返身下来,一路回转茅屋,从沉睡的老者身旁取出包袱,自牵马去了。走在路上,枣红马蹄声细碎,天幕间月色清淡缥缈,一弯芽儿攀着树梢,仿佛也经历过那么一场紧张,如今格外的疲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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