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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子并未开口,一旁的侍者忙忙的说:“萋萋姑娘一定要进来,我们……不敢阻拦……”楚修云挥了挥手,道:“下去吧。”他站起身,向流夕道:“这便是萋萋。”

萋萋不意此处还有一个女子,一双婉转生辉的美目带着诧异,轻轻将眼波送向楚修云,走上几步,向流夕行了一礼,流夕凝神看她,微笑道:“你好,萋萋姑娘。久仰了。”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眨眼看了看萋萋,抿着唇浅笑,又回头看了楚修云一眼,这一眼似乎别有深意,楚修云一刹那间不知所措,流夕已将目光转开,不再看二人。

这样的流夕,并不甚美,近乎随意的穿了一件普通的男子衣衫,一直在微笑,友善而让人觉得很是可爱,总是清淡的气味弥散在周围。然而让她敏感的不是流夕的浅笑——她一直以为自己最是了解楚修云的笑,却都不是今天的样子——他对着自己,从不会疾言厉色,却终是让人觉得隔了数重层峦,渺然不可及,他笑,不如说是对着虚无在笑;而今天,在另一个女子身侧,他的笑却触手可及,目光每每触及那个女子的身侧,总是若有若无的停留,似乎便是邻里一起长大的兄长。

萋萋自己出神,流夕心中感叹不已,这世间竟有这样美的女子,于是慢慢向外走了几步,看了看天色,道:“少主,还请人带我四处走走。”楚修云双眉不为人察觉的轻轻皱起,终于还是笑道:“我让人带你去。”流夕立在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萋萋一身淡绿色的长裙,立在楚修云身侧,恍然便是远处的翡翠色湖波,柔美似仙子一般,她将一屋子的寂静留给两人,转身出门。

“你来做什么?”楚修云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公子昨天急匆匆的走了,我放心不下。”萋萋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特意过来看看——公子生气了?”

楚修云微微摇头。

“那位是流夕姑娘?”萋萋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轻轻问道。

“你认识她?”

“怎么会呢?只是这两年也略微长了些见识,觉得她像而已。”她微微叹气,“似水流年,唯余朝夕。她担得起这样的话。”

她忽然微笑:“公子掩藏的真好——这些年来,江湖上少有人知,公子你……一直牵挂着流夕姑娘,对不对?”

萋萋的笑脸苍白,楚修云一时间想起了曾经见过的白玉兰开放,带着暗香轻浮,微沁人心。

他微冷了声音:“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公子没事,我便走了。”她盈盈一拜,道:“还有一事,公子,我说想离开那脂粉窟,你说可好?”她的声音婉转,更甚似枝头的黄莺轻啼。

“这些小事,你自己决定便好。”楚修云皱了皱眉。

“我还想一直服侍公子,就让我呆在你身边,好不好?”萋萋脸颊上飞起淡红色,双目晶莹,目光更是柔嫩的能漾出水波来。

楚修云此时略带意外,慢慢走近她身边,微笑执起她的手,“你愿怎样就怎样。”

“我愿怎样便怎样……真好……那么,我想住进东慕宫呢?”她含笑再问,低垂长睫,藉以掩去满腔心事。

住进东慕宫,自然不是简单的将住处移至东慕宫,这世上,只怕只有东慕宫的女主人,方才可以正大光明的入住在楚修云的身边。楚修云静默半晌,轻轻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我说了,你想这样,我不会反对。”

“公子,我可否再问……”

然而这一次,楚修云打断了她,“适可而止便好了。有关她的事,我不想再提起。”

他的声音平静无澜,却隐约带着惆怅,丝丝飘散在这静谧的午后。

萋萋走在通向码头的小径上,却见流夕立在不远的一个小亭中向自己招手,她本是满怀心事,低声吩咐随侍在一边候着,便拾级而上。

流夕略歪着头,向萋萋笑道:“你好,我那天便应该想到的,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么还能是别人?”她活泼的上下打量萋萋,“你现在可全好了吧?”

萋萋婉然道:“刚才多谢姑娘替我遮掩,这本是我的伤心事,并不想别人知道。”

“不用客气。”流夕抿嘴笑了起来,她本是聪明剔透,想起了在蜀地老头的谈话,又见到今日他二人的情形,自然而然的将那一次求死当作了是楚修云待她不好的缘故,也无从劝解,只得道:“萋萋姑娘,人生在世,凡事都该顺从自然,像上次那样,必然是求不得的痛苦,又是何必呢?”

萋萋摇了摇头,突然道:“我的年纪,还长着你几岁,很多事情,经历的与你不同——我知道你比常人通透得许多,想说互相了解,却是不可能了。”她极淡极淡的笑了起来,“流夕,像你这样真好。那么多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你有了,却能当作什么都没有。”

流夕并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慢慢离开,这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有和没有,存乎一心,你不大看重,也就这样了。”

萋萋的背影微微一窒,却不停留,径直去了。

楚修云来到这里时,流夕抱膝在台阶上坐了很久,她微微向一边挪了一挪,楚修云便在她的身侧坐下,笑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一日你对我说的话。我说,这江湖,我只要小国寡民。”流夕将下巴搁在膝上,

“你只说想要服从,还有莫大的权势,对不对?”

楚修云的侧脸硬朗,线条如雕斫般,突然微笑道:“不谈这些,好不好?”

“就说一会——这些我想了很久了。”流夕的声音有些疲倦,“南宫也对我说,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心中正义二字。他问我,是否愿意与他连手,一起对付你。”

楚修云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回答他?”

“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了。我知道他说得没错,东慕宫向来强势,有你在一日,江湖上是不会安生的。”她粲然一笑,而台阶一侧是一朵极小的白色花朵,露出了一头,在一片浓绿中分外的显眼。“但是你对我很好,我便无法将你和大魔头联系起来。”

“这个评价真让我受宠若惊。”楚修云忍不住笑道,“所以你拒绝他。”

“不错,我没有答应他。南宫也没让我难堪。”流夕轻轻拨了一拨那朵花,“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能懂别人,后来才知道——人最难了解的,还是自己。”

“你要一个统一的江湖,你可以高高在上,永远是神一样的存在,那在你之后呢?东慕宫一直能立在顶端——或者,即便你还在,然后有一个又一个或者是和你一样,沉迷于权力的;或者和南宫一样,只愿意做游侠的,你希望他们不断的挑战你,这样就永远有无谓的纷争——即便你依然立在最高处,只要一句话,便叫整个武林腥风血雨,叫所有人匍匐在你的脚下,可真的是你心中所要的么?”

“小国寡民,或者还有纷争,可是这是为了生存,我没什么可说。可让这个世界蒙上血色,只是为了你一个人的理想,是不是太残酷了?”

他转过脸,第一次,无所顾忌的凝视流夕——她的语气不见激动,而向来乌黑灵动的眸子却微微收缩,带着一丝迷惑——这样的她,似乎才是自己心中的流夕,可以质问他内心最深处的疑惑,或者安安静静的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楚修云指尖挟了两片绿叶,轻轻掰开一半递给流夕:“你说得这些,我都想过。不错,我想要的这些,会不择手段,会让人家破人亡,但是,我从不在乎这些,所以——都与我无关。”他的声音冷酷,似乎恢复了向来的威严与冷漠,“流夕,小国寡民,只是你一个人的理想——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不论是我,还是南宫,都不能劝动你。”

他的声音疏离而疲倦:“越不能接近,便越想要接近。流夕,我遇见你几年,身边便带着薄荷几年。流年似水,对我而言,实在很漫长。”

流夕茫然的摇摇头,半靠在楹柱上,淡淡的说:“你不在乎?嗯,那么对你身边的人呢?你会不会对他们好一些?”

“在乎?”楚修云忽然自负一笑,他的目光因远眺而上扬,便如最缥缈而孤傲的山峰,“很多时候,我和你一样,只有一个人而已。”

“萋萋姑娘也不算?”流夕嘴角清笑一抹,“被人牵挂,牵挂别人,也是不可得的奢侈了。”

午后的小亭中,暗影静静立在小亭的远处,似乎听到若有若无的细细歌声袅袅飘来,他从未听过这首歌,依稀是这样:

“扶山远望

暮水茫茫

惟余回梦冷衣襟

着锦人生逝

空撩人心肠”

流夕绞尽脑汁的想着师父的特征,可是半天过去,暗影也只知道她的师父是个美人——只此而已。

楚修云倒是微微笑了起来:“美人?暗影,这样一条,你还想知道什么?这江湖上,有几个功夫极高明的女子是美人?”

流夕微微踅眉:“少主,难道我师父真的在江湖上寂寂无名?”

“你们黄老一派的传人,向来如此——有据可考的,都是数百年前了,并且,至多让人记下只言片语,随后定然不知所踪。”楚修云耐心向她解释,“换作是你,会让人查到下落么?”

“我不愿意。”流夕随口道,旋即苦笑,“那我可算异类了,江湖上人人皆知,对不对?”

楚修云但笑不语。

暗影忍不住笑道:“姑娘有名,那是好事——这世上,有多少人求着出名还不能够呢。”

流夕笑道:“是。也没什么坏处。”

“你去休息吧,反正干著急也没用——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若能够查到,这一二日之间,必然有消息传来。”流夕应了一声,楚修云安然递给她一枚绿色的小玉珠,笑道:“萋萋让人转交给你,请你去七夕会,这是第一百零一位客人了——真是另眼相待,我不过只有一纸请柬罢了。”

流夕笑着接过——状似泪滴、碧莹剔透,捧在手中,似乎一汪翠绿的水珠。她向来不懂这些的,并不知道这是稀世的青泪玉珠,笑道:“替我谢谢她吧。”

“转眼快七夕了,这日子,真是流年似水。”楚修云轻轻喟叹,流夕并没有听见,湖水中的小岛,夜晚很是凉爽,窗外则是一阵阵的风,轻轻掠过树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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