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进退不得的时刻,随着一声清朗的喝断,一匹骏马如同一阵风一样掠进了人群。人们纷纷回头看去,无数双眼睛随着那匹马的脚步移动。
皇太极抬眼一看之下,见众人都只注意那匹飞奔而来的骏马,便随手按了启勒已经捏住箭尾的手。启勒心领神会,暂且按兵不动。
那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真儿。她穿一件雪锦缎的旗袍,殷红的流苏在奔跑的风中飞扬起来。她一路闯过人群,径直来到皇太极的座下,翻身下马。
“降国之物必要由降国之人来献给大汗,才能显示我大金如日中天的雄威。”真儿不卑不亢,福身行礼,双手托起那只锦盒,恭恭敬敬的呈在了皇太极的面前,“传国玉玺在此,请大汗过目。”
多铎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真儿不紧不慢的打开了盒子。凝脂一般的玉玺在阳光下泛起点点清辉,华美之至使得在场之人皆是眼前晃晃不定。
皇太极俯身接过,细细端详了一回,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来。他再次抬眼看着面前这个举止得体、从容自若的年轻女子,问道:“你是……”
“降国之人,博尔济吉特•呼兰茉真,奉十四贝勒之命特将流落降国的传国玉玺敬呈大汗。”真儿再次深深俯身,字字句句皆不失礼数,从容不迫,泰然宁定。
“啊……”皇太极仿佛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十四弟啊十四弟,原来你是在玩这样的把戏,这个马屁拍得倒也真是高明啊……只不过,却也冒险了些。”皇太极看着多尔衮僵硬的脸,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
多尔衮勉强笑了笑:“不瞒大汗,这主意是真格格想的,想给大汗一个惊喜,谁料到,大汗料事如神,竟是早就知道了。”
“哦?是你的主意吗?”皇太极回头又看真儿,饶有兴致的等着她的回答。
真儿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这时候,她巴不得多尔衮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推给自己解决,这一出儿完全是自己的转圜之计,要使他们二人,不知道又要解释成什么古怪的样子。
“回大汗,真儿斗胆出了这个点子。察哈尔时降于大金的属国,怎敢让大军将玉玺带回,让大汗背上强取之名,故而,由我这降国之人亲自呈献大汗,以示归降的诚意。”
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时时处处都在为皇太极脸上贴金,这受用的人那里还有不欢喜的道理?皇太极连连点点头,称赞道:“大福晋常常称赞格格伶俐聪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聪慧非常。”
真儿淡淡一笑,侧身退到一边,方才袖子里的手绞着手帕都快要勒进肉里去,这才暗暗送了一口气,抖抖了手帕子,塞在衣襟里。自己方才不觉,这才见纤细的手指上红青蓝紫,斑斑驳驳,十指连心,这才觉得一阵疼痛一股劲儿直钻到心里。后背上除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冷风一吹,凉飕飕的让她倒抽了好几口冷气。
皇太极看着真儿,一连说了几个好,方才想起正事,于是也像舒了一口气,一番奖赏犒劳说的一班将士欢呼不已。真儿眼见皇太极身边的亲兵启勒飞奔离去,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想必是那边的人马也该散了吧?她心里想着,眼神无意中看到多铎铁青着一张脸,心中不觉又是一沉。
此时的皇太极并没有将心中的疑虑打消,本来他已经料定多尔衮兄弟谋逆,谁知道半路上杀出“降国之人”,登时打消了他出兵平乱的计划。如此紧张的情势,一界女流倒是应付自如。他不禁垂目又去看她一眼。稚气未脱的脸上隐约透着沉静从容,微微蹙起的眉尖,灵气逼人的眼眸,他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皇太极摸着下巴,眯起了眼睛。只是片刻,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了然的微笑。他本是极聪明的,这又怎么能够逃得过他的法眼?
那个人就是大玉儿,被他誉为后宫第一谋士的侧福晋。虽说如今已是夫妻多年,可是他依然看不透大玉儿,从她的眼睛他永远都看不出任何秘密。科尔沁的公主个个都是奇女子,而眼前这一个又不知道会带来一段怎样的传奇。
吩咐了大军拔营进城,皇太极也起身回宫。经过真儿的身旁,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看似不经意的停顿了一下。真儿一怔,急忙福礼,低眉顺目的站着,等皇太极下面的话。
“今日你救了他们一命,他日是不是还能够来得这么及时?”皇太极头也不转,轻得几乎听不清楚的话语从他的唇边落下来,却重重的砸在真儿的心上。
他是什么意思?真儿愕然抬头看着皇太极的侧脸,却从那微微勾起的嘴角里读不出任何的意义。
皇太极垂目,淡淡笑了笑,扬长而去。身后的亲兵随着他渐渐远去,真儿寻着一路看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背影,紧紧咬着嘴角。原来他都知道,难道他都看出来了?真儿心神不宁,只觉眉间呼呼的跳得厉害,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却结结实实的撞在一个人的身上。真儿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多铎站在她的身后,棱角分明的脸线条更加冷峭,冰冷的目光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什么事啊?”
没有回答,多铎只是看了她一眼,一把拉起得她的手就向远处的树林子里走去。这一把力量大得惊人,真儿仿佛觉得手腕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手上吃痛,又挣脱不得,脚下只好跟着他一路走。四周都是来来往往的兵士,真儿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统统咽回去,只拿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的背影。
终于,捏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松了下来,前面那个健步如飞的背影也在面前站定。真儿板着脸,抬手就见手腕上印着绯红色的一个手掌,深吸了一口气,赌气连问也不问。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多铎回过头,铁青着脸,表情古怪。
真儿定定得看着他的脸,揉着手腕儿没有回答。
“你不想解释吗?”多铎斜睨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真儿,咬了咬牙。
“我不想!”真儿断然否认,不知怎么,看见多铎这张阴阳怪气的脸,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不知道你要我解释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丝毫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要我解释什么?”
“传国玉玺。”多铎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尽量平静得说,“你从哪儿拿到传国玉玺的?你又为什么交给他?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话说到这里,多铎似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胸臆里满满的愤怒。若眼前的人不是真儿,恐怕他早就要拔刀了。
可面前的人丝毫不觉得他是顾念着情份的,讥讽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不要自作聪明了,好不好?他是大金国的汗王,是那么容易被你糊弄的吗?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在他手里是大金天命所归,在你手里就是谋逆的罪证!我不想……”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就落在脸上。
“……看着你有危险……”未说完的几个字从渗出血丝的嘴角轻轻滑落下来。
四周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中。两个人僵硬的保持着那一个耳光过后的姿势。多铎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脸色变得煞白。仿佛浑身的力气都随着那一巴掌挥出去了,他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不由得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立住。
脸上火辣辣的痛,却抵不过心里的痛。真儿慢慢抬手,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手背上倍手帕勒出的伤痕仍然历历在目,一丝殷红的血迹氤氲开来,刺痛她的眼睛。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掉泪,于是咬紧牙关。可是,泪水还是一滴滴的落下来,滴在伤痕累累的手背上。
这就是倾心相许的那个人吗?宁愿抛弃过去所有的一切只为守侯在他的身边,尽管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是,也是毫不在意。可是,她的一颗心就被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耳光狠狠地击成碎片,痛彻心肺。
她顾不得满脸的泪痕纵横,抬起头来,一字字的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不会解释。你可以不顾你自己,可是你总也要为在乎你的人想想。我是不算什么,可是十四爷、大福晋,甚至还有十五福晋,你不能也不顾念。玉玺是我偷的,要怎么处置都随你,我领罚就是。”说完,真儿执起衣袖,擦净脸上的泪痕,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多铎张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树林的尽头,恨恨的重重一拳砸在粗糙的树干上,手背上登时就绽开数条伤口,鲜血淋漓。而他却全然不觉疼痛,脑袋里只有真儿。
“爷!到处找你,原来在这里躲清静。”达尔满不合时宜的出现,更加不合时宜的打趣。多铎哪里有心情理他,默然不语的看着远方发呆。达尔满低头看见他鲜血淋漓的手背,大吃一惊,一面帮他包扎,一面问:“爷,这是怎么了? ”
多铎懒得说话,抬手挡开达尔满拉住他的手,木木地向前走了两步:“你别来烦我,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下。”
“我才不想来烦您。”达尔满仍然没有看出端倪,嬉皮笑脸的跟他调侃,“可是十四爷非要我来找您,要不我去回他,说您不让来烦您。”
多铎狠狠地回头瞪了达尔满一眼,一甩衣摆,迈步就走。达尔满抓了抓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暗想,这小爷今儿个是不是吃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