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营进城。
多尔衮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就一脸心事地走了。大队人马收拾了营地,而后沿着城外官道缓缓进城去。多铎远远的看着真儿心无旁骛的上了马车,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回了府。一路上,达尔满叨叨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倒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方才到了门口,便看见乌云格倚着门畔,遥遥相望,眼神在他脸上一凝,两行泪水簌簌而下。多铎不由动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身后的马车。缦帘翻飞,却看不见车里的人。
可是车里的人却看得见外面。真儿托着腮,半边脸上依旧是热辣辣的。她静静的看着贝勒府门口倚立着的那个女子,心痛不已。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乌云格。这样的持情以重才是她最大的不幸。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窗口的缦帘。
“你可以负我,却不能负她。”真儿低眉整了整衣裙,轻轻的喃喃自语。
“格格,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才进了门,宝音就如同一只小鸟,向真儿飞奔过来。
“我不在家,没个约束,你还指不定去哪里疯了?会有工夫想我?”真儿端起丫头备好的茶水,漱了漱口,动手解开头发,拿起梳子来梳。
宝音把带回来的行李交给手下的丫头,跑过来结果真儿手里的梳子:“为了给你们祈福,福晋每天带着我们三进佛堂,光香火就烧了几十斤,我哪里有时间出去疯?”
“三进佛堂?”真儿疑惑的皱着眉,从镜子里看着宝音。
“那可不?”宝音一面给她梳头,一面回答,“每日三餐之前,都要做一番功课。我们还好,福晋自己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都呆在佛堂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福晋请她进宫去说话,都推辞身子不适。……”
“够了!别说了!”真儿一声断喝,吓得宝音手中的梳子“吧嗒”一声落了地。她闭着眼睛,深深吐纳,嘴唇颤抖不停。
“格格……你怎么了?”宝音不解的看着主子,弯腰从地上捡起梳子,迟迟疑疑的不敢再动。
镜子里的少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呆呆的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她到底在干什么?如此奋不顾身又换来了什么?她还是不能接受要和另外一个人分享一个丈夫,这是一种纯粹的爱恋还是自私的占有?她不明白,额娘自幼教导的宽容不妒是不是应该让她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但是她也很清楚,她不想伤害乌云格,更加不想伤害多铎。
不想伤害别人,便只能伤害自己。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无奈的苦笑。
“帮我把头发梳好吧。”真儿轻轻把头发捋到耳后。
宝音不解看着她,重新为她挽起美丽的发髻。而她却不能理解,为什么那张微笑的脸上,却隐约看的到深深的绝望。
多铎自己生气,自然是看见什么都不痛快,进了屋,卸了甲,才出了屋门,见看见一个家奴牵马而过。只因那马不知何故执拗的不肯配合,这家奴也恼了,挥手一巴掌便打在了马头上,口中还骂个不停。
“站住!”多铎一声怒喝,吓得那家奴应声跪倒在地。他心里烦乱,这要找个缘故撒气,这家伙就撞个正着。
“你好大的胆子!这战马也是你这奴才打得的吗?”多铎指着家奴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我是早就立下规矩的,战马是要好生照料,不得私伤。难道你不知道?”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家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讨饶。
“知道?”多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就是明知故犯。来人,把这抗命的狗奴才给我拖下去打死!”
手下人都是一楞,虽说是又这样的规矩,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就要闹出人命来吧?堂下的奴才大呼饶命,四下也没有人动,多铎更加火冒三丈:“你们都聋了吗?还是都胆子大的干抗命不遵了?”
院子里顿时闹得纷纷扬扬,真儿打内院出来,见这边闹得厉害,也停下了脚步,冷冷的看着。
“贝勒爷,只是一匹马而已,打死他不打紧,您可别气坏了身子。”这个当口,也就是与多铎颇为亲近的达尔满敢出来劝慰一番。
“是啊,罚他只是为一匹马而已,可是你呢?”多铎冷笑着点了点头,慢慢抬起眼睛看着站在面前的达尔满,那样的目光不由得让达尔满浑身一凛。
“奴才不知罪犯何处,请贝勒爷明示。”达尔满单膝点地,重重低下头去。
“城外见驾,你明知道是何等大事,居然擅离职守,不知所踪,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该罚!可是……”
达尔满正欲辩解,却被多铎抬手打断了下面对的话:“不必辩解,你认罚便是。来人,军法伺候,先给我重打三十军棍!”
两边的兵士应声上前,拖起兀自还在张口结舌的达尔满便去。另两人执了军棍来,便要行刑。
“等等。”真儿终于看不下去,皱着眉头开口制止,“你与我赌气,何必撒到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
“谁说我跟你赌气?”多铎没有看她,板着脸,淡淡的回她,“我治下不严,传了出去要落人话柄的。”
“既然如此,副将是我找去的,要罚连我一道。”真儿走到达尔满身边,直视多铎,仰着脸提裙跪倒。
“格格,万万不可,是我违抗军令,领罚自是应该,千万不要连累格格。”达尔满急了,想要解释,可是奈何这种处境,人多眼杂,实在不敢把这等机密的事情贸然说出来,纵是急得他一头大汗,却张不开口。
真儿冷笑:“要说连累,是我连累了你。”
“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多铎皱着眉头,咬牙厉喝。
执棍的军士得令,不敢怠慢,抡起军棍“噼噼啪啪”的就向达尔满的身上招呼过去。达尔满跪在地上,紧咬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随着一棍棍的敲打而微微摇晃,却一声不吭。
“你!”真儿也动了气,立身站起,“副将忠心耿耿,你怎么能如此?”
“军法如山。”多铎面无表情的回看着她。其实,看着真儿半边微微肿起的脸颊,他也觉的丝丝心疼,可是就是扭着脾气不愿松口。
“好一个军法如山!”真儿愤然回头,也顾不得什么,只见身旁那军士一棍带风毫不留情的挥下,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拦。然而,那一棍的力道那里是她拦得住的,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一棍结结实实的击在她的双手上,登时虎口崩裂,鲜血汩汩,整个人也连同被击得仰面倒下。
“格格!”达尔满一急,挺身便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正要倒下的真儿。两旁的军士傻了眼,也收手不动了。
多铎一惊,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来。
“都给我滚下去!”随着多铎一声厉喝,他的人已经到了真儿身边,扶她入怀。那一棍直击得真儿两条手臂僵直的端在面前动弹不得,只能脸色惨白,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
“找大夫。”多铎匆匆吩咐了一句,转身将真儿的打横抱起,飞也似的向屋里去。
“你为什么不早说?”多铎听完达尔满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一遍之后,登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您何时让我开了口?”达尔满一脸委屈,“近日那番光景,您二话不说就要打,人多眼杂,事关重大,我怎么能说呢?”
“依你看,当时两黄旗屯兵有多少?”
“少说也有三四千。”达尔满想了想,“或者还有,我没敢多停,就急着回去报信了。”
多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立时青白。如果不是真儿带着玉玺及时出现,那后果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想起她早上抱着自己,说不要离开,他竟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狠狠的一拍脑门,心中懊恼不已。
月上柳梢,宝音端着一盘药膏走进屋子。真儿斜靠在床头,不知道看着哪里发呆。两只手的伤处已经止了血,空留下两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宝音在床边坐了,看着主子的伤口轻轻叹息,却也没说什么,便帮她上药。
白色的药膏才一碰到伤口,真儿浑身就是一个哆嗦,不由得“咝”的抽了一口冷气。她懒得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宝音如履薄冰的动作。
“您还笑得出来?”宝音低头擦了擦眼角。
“你记得姐姐的来得时候说什么?”真儿释然的笑了笑,抬眼看着从虚掩的窗户里落进来的月光,怅怅的说,“如今比不得在家里,没人疼没人念的。如果不笑只哭,岂不是要哭死。”
这句话,正被走到窗下的多铎听个正着,心里顿时格登了一下。他在门前顿了顿步,从敞开的门里,看见斜靠在床头的真儿灿若星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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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伤未好,勉强按时更新,不尽意处,请多指教,日后一定修改,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