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真儿正坐在府里发呆,忽听得外面传报宫里来人了。一个正黄旗亲兵进来,见礼说道:“奴才传大福晋的话,宫里的梅树开花了,请两位福晋进宫叙旧赏梅。”
本身冬天里就懒,多铎出征更是叫人心里空落落的,不愿走动,无奈士大福晋传召不好推辞。真儿打发了那人去了,便叫人进内院去请乌云格。丫头去了一回,回话说:“福晋说身子不爽,请贞福晋代向大福晋告罪。”
真儿无奈的叹了一声,心里知道,她这个姑姑就是一心礼佛、懒涉世事,这些话不过就是托词。只是她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由着她去。于是叫了宝音更衣梳头,主仆二人便进宫去了。
进宫直奔清宁宫,一进门就看见开了一院子的梅花,绯红玉白倒也十分惹眼。院子里摆了一张石桌子,哲哲和大玉儿围坐两边,11岁的大格格马喀塔已经到了盘头的年纪,穿一件殷红的小袄站在一旁。真儿进来,向两位福晋请了安,便坐了。
“怎么云儿没来?”哲哲朝门口看了一眼,拨了一粒榛子塞进马喀塔的手里。
“姑姑身子不好,托我向大福晋告罪呢。”真儿脸上有些为难。乌云格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宫里宫外的女眷从不走动。
哲哲心里明镜似的,也不说破,点点头就算是过了。马喀塔从石桌的另一边跑过来,头上的发髻一颠一颠的,拉着真儿的袖子叫“婶娘”。
大福晋指着女儿,对着大玉儿笑说:“瞧瞧这孩子,平日里外面来的亲戚从不亲近的,单单真儿来了就像见了亲额娘一样。”
“大格格跟咱们真福晋有缘呢。”大玉儿还没张口,苏茉儿便抢了个先。
真儿抱起马喀塔放在腿上,替她剥榛子吃。
“倒也怨不得她们亲近。”大玉儿看见只笑道,“咱们只剥个榛子给大格格也就是了,可这位‘婶娘’包好了还喂到她嘴里去,真真是知道疼孩子,怎么能不与她亲近?”
苏茉儿一向快嘴,大玉儿话音未落,她便接了过去:“真福晋疼孩子可是出了名的,以后自己有了小贝勒、小格格,岂不是要捧到天上去?”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哲哲,她拉住真儿的手,凑过去低声问道:“你们还真是慢性子,都三年了,怎么还没有好消息?改日我叫大夫到府上瞧瞧去?”
“这个……烦大福晋费心……”真儿红着脸搪塞,用眼神向大玉儿求救。
“姑姑,我那里还有点事,叫真儿过去看看,一会再来。”大玉儿心领神会,起身拉着真儿要走。哲哲也没有拦,只叫晚上一道吃饭。马喀塔吵着要跟去,只好一并领了去永福宫。
苏茉儿和宝音领着马喀塔前边一路小跑,剩下姐妹二人后面慢慢往回走。
“我们直道多铎去了锦州有些日子,怕你们在家里胡思乱想,才叫你们出来走走,也散散心,谁知道小姑姑却还不愿来。”大玉儿把这“赏梅”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头发上红色的流苏在微风中轻轻舞动。
真儿无奈的叹了一声,摇头说道:“姐姐别见怪,这三年来小姑姑从来都是如此,也不是这一两回。想要劝她,我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两个人都别扭着。”
“她倒也罢了,怎么也不见你常来走动?难不成是我哪里开罪了你?”
“姐姐玩笑了。只是我们这样,大福晋有总是惦念着,如今日这般问起来,我也不知道如何回才好。”
听了这话,大玉儿蓦的变了脸色,一把拉住妹妹的手,问道:“莫不是你们念着小姑姑,才三年不见所出?”
真儿先是一怔,随后呵呵一笑:“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自然不是这样,只是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傻丫头。”大玉儿点点她的额角,仿佛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咱们是没办法的,阴错阳差,造化弄人。如今你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万万不要犯傻。心里不过是自然,可是却不能委屈你们二人,小姑姑心里也是明白的。”
“这些,我明白的。”
真儿抬起头,头顶的天空碧蓝如洗,丝丝缕缕的白云如同思念,缠绵着缓缓流过,英雄的少年在远方可曾看见?
锦州城外,狼烟四起。
马蹄声如同轰隆的雷鸣,仿佛从自己的头上踩过去。空气中弥漫一股硝烟和血腥混合起来的奇怪气味,多铎在马上皱着眉头注视着前方。无数的白衣的骑兵像潮水一样一波波的拍打上去,铁器的寒光仿佛脸上冰冷的泪珠,在人潮中不时升腾起一片猩红的烟火。年轻的将军的心中不由得焦灼起来。
“达尔满!”他目不转睛的山坡下的战场,紧皱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动着,“拿我的弓来!”
达尔满应声上前,一把乌木的劲弓交在他手里。心事重重的副将不无担忧地看着他,几次张嘴却又闭上。
多铎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转过脸来,一脸认真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达尔满,我命你此刻接掌帅印,如有什么不测,立刻撤回盛京,不得恋战。”
“可是,爷……”
多铎抬手打断了达尔满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你替不了我。”他顿了一顿,从腰间解下一把银色的佩刀,“你听着,如果我回不去了,把这个交给真儿,送她回科尔沁去,让满珠习礼贝勒好好照顾她。”
“让她好好的活着……”少年满是坚毅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丝温柔,喃喃低语。
达尔满用力点了点头,接过佩刀,放进了贴身的铠甲中。他紧紧咬着牙关,生怕眼底里的泪水会忽然决堤而下。
多铎转头在看了一眼脚下的战场,再没有一丝犹豫,夜一般漆黑的眸子里爆出刀一样尖锐的光芒来,马鞭一挥,箭一样的冲了出去。
血与火的气息越加浓重,银甲少年一路长啸,□□骏马四蹄如飞,从山坡上俯冲下来,将一干明军将士惊得怔在原地。待到他们反应过来,用无数只箭织成了一张网,向那少年兜头罩下。
达尔满心中一紧,握着帅印的手心里已经是汗涔涔的。
再看多铎,如同一只矫捷的白狼,在那张箭网中穿插游走。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似那眼底都渗出血来,口中的长啸声威不减,生生在面前震出一条路来。
眼见对方杀气腾腾而来,明军副将刘应选大惊失色,一声令下,更加密集的箭雨再次向多铎袭来。纵使他灵巧多变,却也招架不住,身上连中了两箭,幸而都不在要害。
多铎咬牙,继续靠近刘应选。擒贼擒王,这是他的汗父努尔哈赤常常教导儿子们的话,多铎自然铭记于心。
转眼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射左右,多铎立刻拉弓搭箭,众人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他手中的箭就“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又以张更加密集的箭网也到了他的面前。
“噗”,血,带着异样甜香,如同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盛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