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才过了晌午。吃了中饭,多铎百无聊赖的在毡房外面散步。他心里在盘算着,这一仗镶白旗一部折损了多少人马。
一想起那场仗,他就恨得牙痒痒。这一场实在打得窝囊,本来可以顺利拿下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条该死的绊马索来,好在达尔满跟随自己多年,关键时刻还是严守命令,带兵北上了,不然又要给人落下话柄,说他这个少年旗主不过是仗着是父汗的幼子,大妃的嫡子才能做了这个位置。他多铎十五岁随大汗出征,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种话。他就是要给他们看,多铎不会输,多铎也不能输!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不觉紧紧握成了拳头,这一次,又要被皇太极小看了!
他一路走着,也没注意是往哪里去,忽听得前面有人叫“救命”,这才猛然抬眼去看。
“格格,救救我吧。”只见不远处,宝音那丫头趴在地上,一脸的污迹,只有一双眼睛还看得分明。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来,抓住面前一个身穿白色蒙古袍的女子的红色的鹿皮靴子。
那女子不正是呼兰茉真?她站在一旁,看着一脸茫然的多铎,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宝音说道:“你求我救你啊?这就奇怪了,你不是很厉害吗?满洲八旗的旗主,难道还要我这科尔沁草原上驯不好的小野马救你啊。”
说完,呼兰茉真得意的转过头,一张小脸上满是灿烂的笑,看着对面的多铎,大声问道:“贝勒爷,你说是不是啊?”
多铎却没有说话,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冷冷的看着呼兰茉真,一句话也不说。
不对!这个家伙的眼神完全不对!呼兰茉真的心里一紧,她当真只是闹着玩,想要杀杀他的威风,挫挫他的锐气,可是现在看他的脸色似乎不像是闹着玩了。他此刻的眼神却全然不是玩笑了。那样冰冷的叫人透不过气来的眼神,隐隐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贝勒爷。”她不禁开口叫了一声。对面白衣的少年依然默默,苍白着脸,直直的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格格救我。”地下的宝音还很不知趣的拽着她的脚,非常入戏卖力的表演。而呼兰茉真却不再理她,只是注视着多铎渐渐蹙起的眉头。
只听得“噗”的一声,从多铎口中猝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他身子一晃,就向前一个踉跄,单膝跪倒。
“贝勒爷!”呼兰茉真一声惊呼,一脚踢开宝音,冲了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宝音见状也知道不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好歹擦了擦脸,飞一般的向着满珠习礼的大帐跑去。
多铎右手按着胸口,抬起头来,似有些悲哀的看着一旁已经吓得眼泪汪汪的呼兰茉真,淡淡苦笑道:“难道连你也觉得我只是个仗着父汗疼爱,什么都干不了,混混日子的废物?”
呼兰茉真听了这话,当下怔在了原地,连眼泪簌簌而下都顾不得擦。
多铎苦苦一笑,抬手狠狠抹去唇边的血迹,再也不说什么。
此时,满珠习礼带人匆匆赶来,一见这种情形也吓了一跳,急忙叫人扶着多铎回去。呼兰茉真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呆呆得看着多铎被架走的背影。忽然,一声炸雷在头顶炸响。
“真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满珠习礼瞪着眼睛,铁青着一张脸,对着自己的妹妹咆哮,“你能不能消停一会,不要惹是生非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下去会害了你自己,害了阿玛额娘,害了科尔沁!”
“我……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呼兰茉真的泪水止在眼眶里,依然不改往日里的脾气。
“你还顶嘴!”满珠习礼正在气头上,抡起胳膊,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呼兰茉真的脸上。
只听的“啪”的一声脆响,站在一旁的宝音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叫出声来。满珠习礼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一巴掌是怎么打出去的,只是愣愣得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对面被一个耳光扇的连退了三大步的妹妹。
呼兰茉真右手捂着火烧一样疼痛的脸颊,漫漫的抬起头来。一道刺目的血痕挂在被牙齿磕破的唇边,一双杏核一样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看着满珠习礼,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在原地站了几秒,终于反身飞一般的跑了。
“格格,格格,你要去哪儿啊?”身后传来宝音的呼喊,可是,呼兰茉真此时已经是泪水横飞的模样,也顾不得谁在喊叫,只觉得脑袋里面轰隆隆的乱作一团,头也不回得向马厩跑去。
一路的驾马飞奔,呼兰茉真不住的扬鞭打马。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没有半点人烟,只有被风卷起的牧草如同波浪一样一波波的拍打在她的脚边,初秋的风吹在她的脸上,丝丝冰凉却使得半边红肿脸颊更加的疼痛。她一手攥着缰绳,一手不停的从脸上狠狠地抹去泪水,毫无目的的纵马飞驰。
倒不是因为疼,只是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一边边会想起多铎的那双眼睛来,那种目光像长了尖利的刺一样,让她不敢去看,只是稍稍碰触,她的心里就是针刺般的一痛。
“驾!”真儿大声叫着,手下又加了一鞭。□□的马儿长长的嘶叫了一声,更加四蹄交错,飞也似的在草原上飞奔而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多铎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胸口也还是有些闷闷的感觉,好在没有大碍。
一下午,又是看诊又是吃药,直忙了个团团转,这老半天也没有见到呼兰茉真那个丫头。多铎眉头皱了皱,晌午莫不是自己一时被戳了痛处,真的把她吓着了?想到这,他又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这个丫头要是能被吓着,天都能塌下来!指不定是躲去哪里生闷气了。
多铎正想着,忽听的门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好啊,不是躲起来了吗?怎么舍得出来的?他心里一喜,抬眼去看,却发现是宝音走了进来。多铎一脸撑起来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去,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没劲。
宝音走到桌边,把托盘里的吃喝放下,低着头转身就要走。多铎心里奇怪,这丫头和她主子一样,根本就是静不下来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宝音,你等等。”多铎叫了一声。
宝音闻声站住了,转过身来,却依旧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贝勒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是怎么了?”多铎看着她,心里愈加的疑惑,追问道。
“没、没什么。”宝音的头更加的低了下去,吸吸鼻子,又用衣袖在脸上擦了几下。
多铎皱起眉头:“你把头抬起来。”见宝音迟疑着不动,他少不得又端出满洲贝勒的架子来,厉声道,“快点!”
宝音被他吓得一哆嗦,只好很不情愿的把头抬了起来。
“你……你哭什么啊?”
看着宝音抬起头来,多铎吃了一惊。小丫头两只眼睛肿得如同桃子一般,一脸纵横的泪水被抹得乱七八糟,还不住的抽抽搭搭。
多铎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慌了手脚,急忙又问:“这是怎么了?你说呀。”
宝音抬眼看了他一会,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了个头,说道:“奴婢该死。只是我家格格现在还没回来,奴婢放心不下……”
还没待她说完,多铎猛然一振,打断她的话:“你说什么?你家格格去哪儿了?”
被他这么一问,宝音眼睛里的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骨碌碌得直往下掉。尽管是抽抽噎噎,但总算也把下午发生的这一番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多铎一听,噌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几步走到门口,掀起门帘来,朝外看了看天色,又问:“格格几时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宝音一怔,也听出他的意思来,摸了两把眼泪,掩饰不住的喜色早已爬上了眉梢:“回贝勒爷的话,格格出去总也有两三个时辰了,我追出去的时候,见她骑马往西去了。”
多铎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对宝音吩咐道:“快去给我牵匹马来。”
“哎。”宝音欢喜地答应着,从地上起来,掀起帘子出了门去,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水,眉眼却早已笑起来了。
多铎解下佩剑,挂在腰间,回身又取了件斗篷。才披上身,他就听见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急忙出了毡房。
“贝勒爷,马来了。”宝音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缰绳交到多铎的手中。
多铎翻身上马,一刻也不耽搁,一脚踢在马腹上,箭也似的冲出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