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呼兰茉真逞着性子一阵狂奔之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剩下半个日头遥遥的坠在地平线上,四周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她四下张望着,却不知道是到了哪里,甚至连营地里的炊烟也看不到。心里虽然有些慌,可是她也不怕,便骑着马慢慢向前走。
远远看见一条小河,呼兰茉真下了马,牵着马走到跟前,放开缰绳任那马自去饮水,见那河水清凌凌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捧起一捧来,凑到嘴边。
刚一入口,就觉得冰凉甘甜,她干脆就地坐了,用手巾浸湿了河水,乘着冰冰凉凉的劲儿敷在火辣辣的脸上。
她兀自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流发呆。要说是为了挨了打生气倒早就消了,只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臭小子是真。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开这个玩笑,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她随手摸起一颗小石子,狠狠地丢进河水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等她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呼兰茉真想着该回去了,可是她四下寻找,却发现那匹识途的老马竟然早已不见了踪影,四周空茫茫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心里一沉,没有马,在这广袤的草原上该怎么回去呢?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地黑下来,一弯淡淡的新月挂在漆黑的天空中,四周是不断闪烁的星辰,仿佛贴在地面上,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似的。可是这样的美景呼兰茉真可没有心情欣赏,她从小在草原上长大,深知夜里独自一人露宿草原的可怕。这里夜晚不仅寒冷,而且很可能还有野兽出没。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摸黑赶路实在太危险,当务之急是赶紧生起火来。一来可以取暖,二来可以防止野兽的侵袭,一切都只好等明天天亮再说。
虽说呼兰茉真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格格,可毕竟是草原上的女儿,干起这些活儿来倒也不难,三下五除二就升起一堆篝火来。忙活了半天,呼兰茉真这才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边。
天气越来越冷,冰凉的空气中夹杂着青草的味道和湿气裹在她的周身。她只好把手更加靠近跳动的火苗,这会子就没有心情担心多铎的伤势了,心里只怨他惹出这些事情来,害得自己在这里挨冻受饿。
“臭小子!大笨蛋!”她一面烤着火,嘴里一面嘟嘟囔囔的骂着。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出来骑马?呼兰茉真警觉地站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所配得匕首上,眼睛朝这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来人似乎看见了这里的火堆,就是朝着这边来的。不一会,马蹄的声音就已经到了跟前。
薄薄的夜雾之中,渐渐显出一匹马的样子来。马上的人披着斗篷,迎着火光,呼兰茉真定睛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多铎。
多铎跳下马来,老远就招呼了一声:“真格格,你可真叫我好找啊。”一面说,一面牵马走过来。
“哼。”呼兰茉真收了匕首,转过身坐下,不理他,自己拿起手旁的一根木棒子,拨了拨火堆里的柴草。
多铎也不恼,笑嘻嘻的走过来,大咧咧的坐在她身旁,也不让,自顾伸手去烤火:“哎,晚上一个人在草原上好不好玩啊?”
“你!”明知道对方又拿她消遣,呼兰茉真又不知道怎么发作,气得直瞪眼睛。
多铎见她恼了,呵呵笑道:“算了,我们讲和了好不好?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多危险啊。下回怄气是怄气,别再折腾人了。”
“都是你闹的,你还来教训我?”呼兰茉真又冷又饿,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这下可算是找着发泄的对象了,就势就给了他一拳。
“哎呦。”多铎哼了一声,捂着胸口,皱起眉头来。
“你……”呼兰茉真先是一愣,而后撇撇嘴,说道,“你少装蒜了,我可不吃那一套!”
多铎依旧没有答话,依旧手捂着胸口,眉头愈加蹙紧了。忽然,他眼睛一瞪,竟然直挺挺的躺倒在草甸子上,昏了过去。
呼兰茉真一见先是一愣,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急忙扯起多铎的衣领用力的摇晃,口中忙不迭的叫着:“多铎!多铎!你别吓唬我!你快给我起来!”
折腾了半天,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呼兰茉真的心里的当真害怕起来。她慢慢伸出手去,一点点地凑近多铎的鼻子。
“啊。”她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叫出声音来。
没气儿了!
她的手不知怎么就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种极度恐惧和悲痛的叫喊声被她自己死死的堵在了嘴里,让她觉得一阵阵的窒息。大睁的眼睛里不住地掉下泪水来,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的盯着躺在草甸子上的多铎。
他怎么能死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她心里又急又怕,只念着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阿玛额娘和哥哥们,如今多铎这一桩事情少不得惹恼了满洲,如若要真的发兵来讨伐,科尔沁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诸位姑姑姐姐的远嫁,当真就是白费了。
想到这儿,呼兰茉真咬紧了牙齿。一不做二不休,祸既然已经闯了,少不得要有个人来扛着。她从腰间忽的拔出所佩的匕首,最后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多铎,碎碎念道:“欠你的,我今天一并还了你。”说着,手中的匕首便向颈中横去!
“你这是干什么!”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呼兰茉真的手腕,生生地把她的手阻挡在颈前五寸的地方。
呼兰茉真一愣,转脸只见多铎紧绷着一张脸,右手已经将她手中的匕首取下,握在手里,口中还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她:“就是和你闹着玩,你何必这么认真,要是真的伤了自己可怎么好?”
“你没死啊?”呼兰茉真呆呆得看着他的脸,错愕不已。
“难不成,你倒真的想让我死了?”多铎瞪了他一眼,把匕首合进她腰间的刀鞘里。
呼兰茉真见他真的没事,只是和自己闹着玩罢了,竟一时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多铎的脖子,带着哭声嗔怪道:“你这个笨蛋!吓死我了!”
多铎被她一抱,先是一怔,继而觉得脸上也是烧烧的,心中虽说也是莫名美滋滋的。可是口里还是不松,伸手把她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干吗嘛,你一拳没打死我,想要现在勒死我啊。”
呼兰茉真却没有半点的不自然,抬起头来,看着多铎的脸,瞪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问道:“咦?你干嘛脸红啊?”
“我……”多铎的脸上愈加的火烧一般,他别过脸去,“我哪有……”一面说着,以免站起来向着河边走去。
多铎在小河边蹲下身来,捧起一捧河水泼在脸上。顿时,滚烫的皮肤触到了冰凉的河水,瞬间让他从刚才那中微微的眩晕中清醒过来。胸口里,心脏的那种莫名悸动还在继续,他似乎依稀还能嗅到真儿身上那种淡淡的温暖的甜香,还有她的发丝扫在脖子里的轻痒。
他轻轻一笑,原来她不只是个鬼丫头,还是会为人担心的啊。
“哎,吃东西啦!”声音远远的传来,伴随着一阵阵烤肉的香味。
多铎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水,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恢复自己一贯波澜不惊的表情,背着手慢慢的踱着步子回去。
火堆旁边,呼兰茉真正拿着一块烤狍子,吃得正香。一旁马背上的口袋开了口,张着嘴,乐呵呵的望着他,多铎皱了皱眉头,故作恼怒的样子,说道:“谁叫你乱翻我的东西?”
“你吓得我半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吃你点狍子算什么?”真儿得意洋洋的抬起头来,“再说了,虽说是你袋子里的东西,却也是我家的。”
多铎无奈的笑了笑,在她身侧坐下,从火堆上取了一块狍子肉,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忽然,他开口又问:“真儿,倘若我刚才真的死了,你是不是真的陪我一起死?”
真儿一听,被一口烤肉呛在那里,咳嗽连连。多铎不住地帮她拍着背,老半天才见好转。她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忙着辩解:“你少臭美了,我那是为了科尔沁,什么叫陪你一起死啊?”
多铎听了,怔了怔,笑而不语。
两人坐了一阵,火架上的烤肉也吃得差不多了,却在这时忽然刮起了风来。呼啸的风卷起燃烧的柴草,呼啦一下子就灭了。霎那间,漫天的星斗也尽数躲在了乌云的后面,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糟了。”多铎口中喃喃着。草原上夜里全靠星辰月亮来判断方向,这一下,天色阴沉下来,不见日月,想要回去可是谈何容易?
“格格,你在哪儿?”这忽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的眼前也失去了辨别的能力,多铎伸出手去,向着印象里真儿的方向探去。
“这儿。”前方传来轻轻的回应,同时,他的指尖也触到了一丝微微颤抖的暖意。
茫茫黑夜中,两个人的手指轻轻的碰触在一起,也将黑暗中的茫然和恐惧在彼此之间传来的那一丝丝微弱的温暖里融化。
多铎紧紧捉住真儿的手,一点点地挪到她的身边。深沉的黑暗中,他却分明看见了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的光芒。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的发抖,掌心里的那只手也开始变得冰凉,他想了想,伸手解下自己身上斗篷,轻轻的披在了真儿的肩头。
呼兰茉真的身子忽然剧烈的一抖,却也没有说话,半晌才轻轻问了一句:“你的伤不碍吧?”
多铎原想在逗逗她,却想到方才她才急得要自尽,心中着实不忍,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不碍的,我还挺得住。”
身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那一袭斗篷又被推了过来,真儿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从身侧传来:“还是你披着吧,着了凉,对身子不好。”顿了顿,她又说,“怎么说,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我就不许有什么闪失。”
多铎听了,禁不住露出浅浅的笑意来。他想了想,伸手将斗篷重又披回了自己身上,有一转身,将身边的呼兰茉真圈进自己的怀中。
小丫头正冷的发抖,身上的衣服也被露水打湿了,凉冰冰的。
“你干什么啊?”她在他的怀里不住的挣扎着。
“你安静一会好不好?”多铎紧了紧手臂,重又用斗篷把两个人裹起来,“要是你冻着了,又叫我情何以堪?”
听到这里,真儿不再挣扎了,安静得像一只小猫,乖乖的蜷缩在多铎温暖的怀抱里。
凛冽的寒风里,两个人相互依偎,在彼此传递的温暖之中,仿佛有什么在两个人的心中蔓延成长起来,像是蜿蜒的藤蔓纠缠出今生无尽的缠绵。
渐渐的,风息了。多铎起身,重新生起火来。红色的火苗跳动之中,他回过头去,看见真儿拥着斗篷,瞪着眼睛,正在看着火堆出神。
“眼见今天晚上是回不去了。”多铎抬起头来看了看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呼兰茉真不答,默默地把斗篷扔给他,自己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边。
多铎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凑近她耳边说道:“怎么不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呼兰茉真一甩胳膊,气呼呼地反问道:“谁叫你出来找我的?”
“嘿,你讲不讲理啊?”多铎把手里的斗篷替她披上,“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回,真儿倒没有回嘴,默默低下头来,咬着嘴唇,看着脚下。不一会,眼睛里竟然落下一滴滴的眼泪来。
“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有意要戳你的痛处,只是闹着玩。我也不知道会伤了你。”
见她一幅难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多铎心中一痛,将她一把揽过,轻声说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曾怪你。你又何苦折腾自己?要不是我寻来,这茫茫草原,月黑风高的,你又如何是好,我又如何心安呢?”
“那你为什么气得那样?”
多铎苦笑,将这些年来父亲病丧,母亲被人逼迫自尽,自己与哥哥相依为命,又为人所轻视的种种苦楚一一道了出来。这一番冗长的故事讲完,他只觉得心中郁郁压了数年的东西已然尽数卸下,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时,呼兰茉真却早就倚偎着他的胸膛沉沉睡去,安然入梦了。
多铎看着她含着安然笑意的睡脸,轻轻笑了,他抬起头来,却看见东方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明天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而有些东西却在这一夜,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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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小的爱情,就像一条明澈的小溪,在我们心中缓缓流淌着,那样的感觉似乎很美。
谢谢小草关注!^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