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玉领命在外的时候，金狼门一个银牌弟子，封觐，也接单外出。
一个月后。
目标，死。封觐，亦死。
封觐死在山东。
等金狼门的弟子找到他的残尸时，他的肉身早已腐烂。金狼门的弟子把他的头发剪下来、把他的衣袖割下一角带了回来。
金狼门现有四大金牌弟子、八大银牌弟子。
一个银牌弟子的死，不是一件小事。
更何况，封觐是金牌弟子镶泗极为信任的人。
金狼门那个三角眼门主老人，默默看了桌子上一束黑发和残袖半天，最后站起来低声说：“谁去打造一个上好的棺材，给封觐做个衣冠冢吧。”说罢，移步消失在他书阁内的雕花门柱后。
书阁内，四名金牌弟子，印惜、岷枫、镶泗、十三郎，在沉默中静候门主入内。
之后，镶泗抬头，把其他三名金牌弟子扫视了一遍。镶泗脸很长，按照冰宴的形容，就是有张‘马脸’，偏偏这长长脸上长着一对小眼睛。
印惜和十三郎仍旧垂首恭立，眼观鼻、鼻观心。岷枫则从容地抬头、淡淡地和镶泗的小绿豆眼睛对视了一下。
镶泗移开视线，率先出了书阁；其他人亦尾随鱼贯而出。
次日，封觐的头发和残袖便被收敛入棺，抬往后山那个被弟子们私下叫作‘死人坑’的‘聚风谷’，掩埋掉了。
镶泗并未出来送葬。毕竟，死人不会让人感兴趣。金狼门的人，只对‘今生’在意。但离奇的是，十三郎、印惜、岷枫却都跟在棺材后面朝‘聚风谷’走去。
送棺的弟子们经过金狼门南庭，路过的弟子纷纷驻足让路，垂首恭立一侧。
* * * * *
冰玉回到金狼门复命后，寻十三郎未果，便前去冰宴住院探望。
她走到冰宴院外，远远正看见冰宴一身艳红，抱着臂闲闲地依在院子门口的朱漆门柱上。一缕散发自冰宴耳鬓垂下，不时被秋风吹起；同时又有院内高树萧萧落叶，天空中遍洒枯黄。
冰玉走近前，唤了声‘冰姐姐’，狐疑地看着大道远处几个人影。
“发生了什么事？”
“封觐。镶泗的一手提拔起来的银牌弟子，死了。”
冰玉‘噢’了一声。
冰宴这才转回头，脸上精致的胭脂衬托出媚人的雪肤红唇。她艳艳一笑：“死的好啊。死的咱们都有好戏看了。”
冰玉不解。冰宴‘哼’了一声，嘴上笑着，眼里却泛出一丝冷：“封觐的刀法在银牌弟子中不是最上乘的。也因为这一点，封觐素来出手小心谨慎，算好了才现身。但这一次，据说他身受两伤，其一在背后，而那被杀的人死的干净，一刀毙命。虽说果然是被对手所伤也很可能，但是，仔细想来这件事总让人有点怀疑。恐怕，在出事现场，还有个神秘的第三者。”
“冰姐姐是说......”
冰宴眯起眼睛娇笑，放下手臂转身朝院子里走：“我什么都没说。我懒得说什么。我只爱看戏。”
两个人进了冰宴的房间，冰宴从一只价值连城的雕凤白玉壶里倒出一杯冰茶，递给冰玉一杯，自己却斟了一杯烈酒，酒是好酒，酒壶塞子一开，便有一室醇香。
“恐怕你已经感觉到了。最近门内有种奇怪的气氛。那四个老大，好像都在你猜疑我，我猜疑你。当然，这个气氛由来以久，只是瞧着他们绷着的脸，还真是有趣！”
冰玉接过茶杯：“你是说，金牌弟子之间在相互倾榨吗...... ”她低下头看着碧绿的茶水，“那...... 十三郎手下无人，岂不要吃亏......”
“你还真会替他操心。他对你从来没个好脸，那个白眼儿狼...... 偏你还对他忠心耿耿。”
冰玉没有为替十三郎辩解。
她啜了口茶：“为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真的这样互相拆台吗？这样会把金狼门拆塌了吗？最后会鹿死谁手？”
冰宴却早已在第三次审视自己新染的红指甲。
她冷冷地说：“塌了就塌了。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过不过都无所谓。我倒希望哪天轰轰烈烈地死去，一身鲜血，好像盛开的红色蔷薇，很疼、很惨的样子，很血腥，但是想起来似乎很刺激。我杀过不少人，很想体验一下横死在他人手下、一点一点咽气的滋味。”
冰玉不语。她只是看着冰宴。
冰宴自从情人被她失手错杀之后，那副凡事无所谓、吊儿郎当的架式有增无减。
冰宴收了手指，扭头看见冰玉的神情，妖妖地说：“不要那样子看着我。假若我是个男人，我会喜欢上你的。”
冰玉微笑一下，垂首饮茶。
当夜。
明灯初上。
冰玉在十三郎的房间里静静等候。
十三郎终于推门迈步进来，看见冰玉端坐八仙桌旁，问道：“回来了。你的事，都办好了？”
冰玉点头。她低声说：“封觐的事，我听说了。有人暗示，封觐的死，和金狼门有关。”
十三郎怔了一下，关上房门低问：“你听谁这么说的。”
冰玉迟疑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冰宴’的名字。
十三郎已然走进里间内室，开始收拾桌子上一些杂物：“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嚼舌头了。跟你说过，跟你无关的闲事不要管。”
“我只是担心......”冰玉欲言又止，最后低声反问，“难道十三郎你就不担心？”
十三郎只是低头收拾杂物：“假若你真的闲的没事做，干脆请个长假下山走走。有时候，暂时忘却一切，静心观赏一下各种风土人情，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冰玉微愣。
垂首迟疑片刻，她转身欲去。
“以后，”身后传来十三郎低沉的嗓音，“如果没什么大事，不要在晚上到我这里来...... 白天也少来的好。毕竟你已经长大成人。男女有别，避嫌还是需要的。”
冰玉抿了下嘴唇，低头迈步走出房间门槛。
* * * * * *
封觐的死，仿佛在金狼门的天空上笼罩了一层阴云。但这层阴云很快又散去。
到底，金狼门不是个能寻找到兄弟温情的地方。
北风渐起。
冬季就要来临。
冰玉走进十三郎的院子，从敞开的窗子里，她看见十三郎站在屋子里，武叔正在和他说话。
十三郎又要领命下山了。
这一次，人命单上要买的命，属于是一个名叫单习丰的关东刀客。据说，这个人伸手不凡。
既然是伸手不凡的人，赏金也相当高，谁杀了这个人，会得黄金五十两。
既然要杀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这张人命单自然要交给金牌弟子去处理。很巧也很不巧的是，这个任务就落在十三郎身上。
武叔正驼着背把新制的马鞍、毯子等物一一交待给十三郎。
看见十三郎有事在忙，冰玉站住脚步，立在院子里静静地等 ---- 上等弟子在忙的时候，除非上等弟子召唤，下等弟子理应在屋外恭候，即使是刮风下雨。
武叔背对着窗、躬着背在桌子前面忙活：“关东冬天冷。马儿也是要照料的，所以我多做了副马披挂，夜里给马儿也披上吧。”又说，“这个，是特制的护手，里面衬了蟒蛇皮，以防东北冬天冷，外面铁甲触手太冷，沾了汗，一吹风，又容易结冰。”
十三郎道：“有劳了。”说着朝窗外扫了一眼。
院子西墙下有棵枫树，枫树的树叶已经落下七八成，剩下的零星的红叶在风中飘摇。
冰玉就站在树下。
一片枯红的枫叶飘然落下。
冰玉探手接了，仔细瞧着那红叶出神。
十三郎的目光在冰玉身上停留了片刻，耳边听着武叔的唠叨。
“都在这里了。”武叔终于站起来。十三郎再次道了谢，拿出一个金锭给他：“散碎的银，这次出门我要用，便拿这个二两的金锭冲数。也罢，不必找了。”
武叔道了谢，十三郎便送他出了房门。
被脚步声惊醒，冰玉翻掌、垂臂恭立，红叶飘然落地。
武叔对冰玉颔首，算是招呼，与之擦身而过，出了院子大门。
冰玉目视武叔的离去，扭回头撞上十三郎的目光。
十三郎的目光看起来很平淡，却有种穿透力。
十三郎淡淡地说：“虽然知道你平素喜欢花花草草，但风花雪月的感伤，似乎并不适合你。”
“感伤倒不是。只是觉得枫叶枯红的时候，最美。”
“偏偏枫叶最美的时节，是最肃杀的秋。”
“能在最灿烂的时候死去，或许是最辉煌的死法。”
有一刻两人相望无语。
然后十三郎转身朝屋里走，同时说道：“你和冰宴交往的太多了。希望你不要跟她一样变得越来越爱喝酒。”
冰玉苦笑。
假若她不与冰宴说话，这诺大的金狼门便真的寂寞的象坟墓了。
“是来跟我告别的吗？其实我是打算走前去你那里走一趟、招呼一声的。”
“我的确是来告别的。”冰玉如是说，“但不是送你。而是跟十三郎说一声：我请了长假，打算四处走一走。明日便启程。”
“噢？”十三郎身形顿了一下，“也好。最近门内似乎比较冷清，呆着也是呆着，出去走走也好。”
冰玉点点头：“那我不多打扰了。十三郎保重。”
十三郎背对着她继续收拾着一些杂物，应了一声：“你也保重。”
冰玉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