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忽然出来搭救冰玉？
不待镶泗多假思索，那黑影拉过冰玉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不管是谁，镶泗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跑掉。他阔步如飞，张开双臂，好像一只黑蝙蝠一般顺那空无一人的街巷追去。
* * * * * *
两个人影在雨中的街巷左穿右过。
其中那高个子显然对本地很熟悉。很快两人来到一个大院后门，高个子取匕首极其熟练地锲入门缝里，只消几下，撤刀推门，门便无声开启。
这该是间后杂院，院中柴木斜置，还有杂七杂八的筐子等物。那人拉着冰玉几步斜穿过小院，便推门进入一间杂物间，两人终于不用再淋雨。
门一关，室内漆黑一团。
才掩上门，那人便在黑暗中紧接捉住冰玉双臂，低声急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追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是肖然的声音。
冰玉认得。
事实上，冰玉在他拉起她飞奔的时候便知道是肖然。
此刻两人俱已湿透，头发、下巴都在滴水。
冰玉在黑暗中四望，警惕地低问：“这是哪里？”
“荣肖武馆在江南起了分舵，就在这里。这里很安全，你不必担心。”
冰玉思忖一下，反手搭上他的臂膀，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她仰头望着他的头影说道：“多谢你出手相助。我必须回去。”
肖然身体一震，再次紧接抓住她：“回去？去哪儿？方才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你的命？”
冰玉未答，却推开他的手。她动作很慢，却让人感觉到她要走的坚决，沉默中隐隐透露着必杀的信念。肖然就在这样的坚决面前动摇。
那一瞬，他知道她是留不住的，而且不会做任何解释。
冰玉拉开木门。
在开门之前的一刻，她回头望着身后那个黑影，低声说：“我很感谢你。真的。从头到尾。但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个黑影略略挺直了身体 --- 忽然听到这个冷冰冰的女人这样诚恳地说感激的话，肖然不免诧异。
冰玉开门走了。
肖然随步跟到门口，看见雨幕中那个影子象一条小小的猎豹躬身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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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两夜一天(三)
雨，越下越大了。冰玉却在雨中奔行。
对冰玉而言，现在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机会。
镶泗雨夜追踪冰玉而去，如果莫右春还在君欢堂，那么他等于失去了保镖。
镶泗放弃搜索、赶回君欢堂之前的这段时间空档，冰玉必须紧紧抓住，一瞬都不可浪费。
夜间的君欢堂，正是‘君欢销魂’的大好时光。从街巷看去，高墙内君欢堂的窗子里透出点点灯火，柔和、愉悦，那里传来寻欢客和青楼女子们的欢笑，仿佛在这里烦恼二字是不存在的。
此刻莫右春就枕在自己手臂上，仰面躺在一张大床里，春红正在喂他蜜枣。冰玉就在这时用匕首启开窗户跳了进去。不消多说，冰玉一脚踹开春红，床头便是一刀压下。
莫右春躺在床上无路可去，提上一口气，硬是双掌合十将那匕首紧紧夹住！虽然莫右春双掌阻挡住了敌手来袭，脸上却布满惊恐之色。
一开始，镶泗便前来江南警告过他：金狼门将派冰宴行刺。但镶泗同时信誓旦旦：他一定会在暗中阻挠；那冰宴已经有快一年没怎么动刀，终于沉迷于杯中物，想来该不会特别难对付。因此莫右春整日舒舒服服地照常生活，便是因为镶泗则象影子一样在暗中尾随。这也是为什么当莫右春对冰玉假扮的青楼女有些起疑的时候、要推倒烛台的原因 ---- 那便是告知屋顶上的镶泗，恐怕要他命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了。
谁知此人不是冰宴。
莫右春早从镶泗那里知道，金狼门下目前只有二女，因此莫右春立刻猜到，来人便是铜牌弟子冰玉了。既然是铜牌弟子，在冰玉夺门而出、镶泗追出去的时候，莫右春决定继续留下来自由自在地良宵一夜 ---- 作为铜牌弟子的冰玉，如何也逃不出镶泗的手掌心吧！
因此，冰玉的从天而降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外！面对那当胸一刺，他唯有以双掌紧紧夹住冰玉的刀、阻止它继续挺进。
冰玉掌动下压，莫右春鼓气相抗。这一刀，居然还是没有刺下去。冰玉眉头一蹙，忽地压腕转刀锋，将匕首猛抽回来。这一划，便在莫右春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冰玉这一刀不是白划的。莫右春善用毒，若是破他手掌，势必削减他强势。
莫右春果然目露惊慌，翻身横踢一脚踹冰玉左心，冰玉跳开去，莫右春顺势从床上一跃而起。两人这样便在房内乒乒乓乓开战起来，一时桌移椅翻、烛倒帐裂。
春红早先被冰玉一脚踹飞，撞在墙角昏头昏脑，此时迷迷糊糊醒转过来，缩在一个衣柜旁边浑身颤栗，只盼望眼前是一个恶梦，可是这不是恶梦，这个整日充斥着胭脂味、让寻欢客消魂蚀骨的屋子，现在是两个人争个你死我活的战场。再不久，火着了起来，房间里烟雾渐起；接着莫右春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那个女阎罗也跟了出去。春红呆愣半晌，突然杀猪似的惨叫起来，跳起来抖着两只小手跑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雨没有半点减小的意思。
莫右春在漆黑的街巷狂蹿。他只穿了贴身的衣裤，现在他有点冷。若是平日的他，锦衣玉食、知道如何享受，怎会在这等黑不隆东的雨夜吹冷风？更糟糕的是，穿过了十七条街巷，他居然进了一个死胡同。
莫右春眨了下眼，猛地回身，正对上追赶上来的冰玉。
夜黑雨冷。
两人再战。
再战，莫右春位居下风。
本来以莫右春的身手，莫右春不至于败。
但战场上三分靠兵器，四分靠技艺，还有几分，是靠拼死一决的信念。
莫右春今夜先略失了阵脚，便已经在气势上先败了两分，而冰玉决意必杀，则胜了两分。
莫右春被逼入死角，下盘被冰玉一脚勾过，仰面倒在雨地里。冰玉扑身而上，手中匕首在极其幽暗的夜色中竟仍隐隐闪光。
莫右春忽然伸出双手，急道：“女菩萨！我的手你拿去！”
冰玉听他这么一嚷嚷，手里便慢了一点。
但凡别人这么喊，都会被当成疯子。但是莫右春不是别人。莫右春是江南善毒的桃花仙子，他的手可是宝，谁不知道莫右春对他那双善下毒的手宝贝地很？所以他说“我的手你拿去”，就等于别人喊：“姑奶奶，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可是谁会在刀架脖子的时候主动把自己小命交送出去的？除非这里有诈！
冰玉因此就愣了一愣，身子躲开他的手朝旁边闪了一闪。
她这一愣，莫右春则笑了。原来他这手上并没有毒。但他赌的，就是对手慢这一拍！莫右春忽然脸色大变，勾腿踢翻冰玉，单手拔下头上发簪，扎进冰玉肩头。
发簪不过三寸，扎下并不至于毙命。但莫右春脸上泛起阴阴地冷笑，低声说道：“今日便宜了你，划伤了我的手，还逼我夺路而逃太过匆忙，身上家什都留在君欢堂，还好我洗过澡便把这发簪又簪上了。这簪子是空心的，里面灌了毒，这毒现在就在你身子里流淌，你若是行功运气，血流得越快，毒发越快。而且簪子外头抹了腐肉的毒，你就算没死在头毒之下，这后一毒，也能让你伤口不愈、慢慢腐烂。你这伤口距离心脏太近，若没有我莫右春的解药，便只有在心口上剜肉除毒了！”
冰玉热血澎湃。果然，白狼中的毒，就是莫右春研制的劳什子之一。
莫右春从地上爬起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些头昏脑胀了？待会儿你就会七窍出血，那种死法很痛苦。假若你爬过来求我，也许我会让你死得快一点。”说罢又是一阵笑。
但莫右春的笑声只延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因为冰玉纵身而起，象猎豹一样扑了过来。冰玉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暗夜当中，双目竟然闪烁着咄咄寒光！
莫右春脸色突变。
须臾，莫右春背中一掌，迎面又来一刀快若闪电，那刀锋在空中划过，甩出一道水线。
莫右春的右掌就这样被从臂上割下，飞落到一丈开外的泥地里。
莫右春从未有今天这样恐慌过。
冰玉杀人的信念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坚定过。
冰玉扬手，再挥刀。
但莫右春的毒开始在冰玉的体内发作。如果没有这毒，冰玉可以取胜。
可是如果就是如果。如果只是个假设。
莫右春一跃开去，而冰玉则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冰玉又跳了起来。莫右春丢了一只手，怎敢恋战！冰玉朝前冲了几步，只觉头昏眼花、步履维艰，她紧咬牙关，将匕首投掷出去。
黑夜当中，冰玉倒下了。
倒下的时候她心怀不甘，看见前面那个黑影迅速朝巷子外跑去。
冰玉痛恨自己，恨自己一时犹豫上了莫右春的当。可战场之上，有时一念之差就能让战局颠倒个大转翻！
但在她的视线越发模糊的时候，她依稀听见莫右春‘啊’一声惊呼，接着，她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倒在了地上。
冰玉这时更觉得自己象在做梦。
她闭上眼睛，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