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还记得,当时小小的她跟在仙子哥哥身后,在庞大的山庄内绕来绕去,经过一个一个的院子,看到许多舞枪弄棒的少年。她害怕。但是,有仙子哥哥走在前面,尽管他的身影遮住了阳光,她仍旧感觉到是安全的、是暖的。
“哥哥、哥哥,”她仰头望着前面笔直的宝石蓝色背影,用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为什么我一定要改名呢?”
“我不是你的哥哥。”前面的人慢慢地说,口气有三分冷漠,“你要象其他人那样叫我十三郎。这里的环境和人物你都还不熟悉。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反驳,要记住谨言慎行。在此之前,不要跟我说话。”
冰玉愣了半天,才‘噢’了一声。她曾经火烫的心,逐渐有些冷却。
十三郎把她带到一个偏僻破落的院子。那里,有个驼背的老头正在磨柴刀。十三郎说:“武叔,这是新来的弟子,麻烦你给安排一下吧。”
武叔看了冰玉一眼,用嘶哑的声音说:“怎么是个女孩子来着?叫什么名字?”
“骆小珍。”
十三郎瞥过一眼,目光有七分不悦。
“不...... 我是冰玉。”冰玉垂下头低声说。
武叔说:“怎么象个叫花子,还这么的瘦,身上真是一点肉都没有啊.......”武叔掐掐她的胳臂,冰玉扭动肩膀躲开了,跨了一步躲到十三郎的身边。
十三郎突然厉声说:“不管是不是女孩子,还是比别人单薄些,都是要一视同仁的。”他对武叔这么说着,又仿佛是说给冰玉听的。冰玉低着头,一字一句都听到耳朵里,初来乍到的快乐,仿佛都被太行山的山风吹到山底下去。
然后十三郎走了。
十三郎走了以后,武叔便带冰玉去了一个破旧的院子,推开爬满蜘蛛网的房门,他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是旧了点,可是你呢,是最晚进来的弟子,没资格住好地方;你又是你这辈里唯一的女孩子,跟谁都没法合住,就只好委屈委屈。”
武叔拿起一支扫帚,开始洒扫,冰玉连忙接过东西说:“我来吧!”
武叔又拿起抹布擦桌子。
冰玉扫着地,手里的扫把渐渐慢了下来:“武叔...... 武叔,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十三郎他、是这里的少爷吗?”
“少爷?”武叔咳嗽了一下,“不、不不,十三他绝不是少爷。他和其他人一样,是咱们门主的弟子。咱们的门主收了不少徒弟,这些徒弟里面按照等级分,各自持不同的令牌,最下面一级的拿竹子做的青牌,再往上持铜牌,然后是银牌,最高一级的弟子持金牌。十三很能吃苦,人又聪明,学武艺长进很快,现在拿的是银牌,如果不出意外,他迟早要拿金牌啊......”
冰玉似懂非懂。她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金牌、银牌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只知道十三郎给她的那个银牌很漂亮,她这一路上,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的。
想了一会儿,她问:“那...... 其他弟子,都象十三郎这么好吗?”
武叔被问怔住。他啧了一下嘴,然后继续擦桌子,自言自语似的说:“好?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呢?...... 荷出污泥,花是美的,根却是污的;石中存玉,石是丑的,玉又是美的...... ”
冰玉不知武叔何所云。但她很快就忘掉了他的话,因为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可以吃一顿真正的饭、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条棉被。
* * * *
但冰玉这样无梦地睡过一宿,一大清早却被人推醒,睁开眼睛一看,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站在她面前,瞪着她吼叫:“新来的,你是死猪吗?!执训官都发怒了!”
冰玉不明白就里,男孩说:“你快起来了!早晨三遍锣声后就开始集合操练,你不知道吗?”
冰玉傻傻的说:“我不知道啊?”
男孩道:“你快起来就是了,起来快点过来!”说罢就转身跑了。
冰玉吓傻了,她急急忙忙的爬起来,穿好衣服,跑出房门。
去哪里操练,她怎么会知道?她象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了一会儿,一头撞进一个高个子男人身上。
那个高个子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左脸上有一道疤,还有两道浓密的眉毛,看见冰玉,眉头皱了起来。
“对不起!”冰玉连忙说。这里什么人什么事都很奇怪,她比在家乡讨饭还恐慌。
“你为什么不去操练?”
“我、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男人再次皱起眉头,接着,他的目光拉向远处,冷笑一声,说:“十三,你找来的这徒弟很特别啊。”
冰玉回头,正看见十三郎的身影在拐角花影后出现。
十三郎走上前来,淡然说:“印惜师兄弄错了吧,她可不是我的徒弟。她是师傅的徒弟。”他低头看了冰玉一眼,眼里的神情有些冷淡:“怎么搞的,第一天操练就迟到!”
冰玉根本不知道操练的事。她想要争辩。那被称呼为‘印惜’的人反倒缓和起来:“何必这样呢,不过是个小毛丫头罢了。你带她去不就得了。”
十三郎点头称是:“也好,想必执训官也等的不耐烦了。”
十三郎带了冰玉顺着石子小路往北走。
冰玉跟在十三郎身后,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顶嘴,话要少说,知道吗?让你学的东西,要好好学。”十三郎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冰玉吓了一跳。这话太突然,她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是她没有敢接话。
来到一座矮墙之下,十三郎拉开一扇木门。
冰玉抬头一看,有些傻眼。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四周全都是兵器。空地之中,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摆着架势正在操练。她也是来做这个的吗?
执训官看到了十三郎,迅速走了过来。他打量了冰玉一眼。
“十三亲自来送冰玉姑娘操练的吗?”
冰玉隐约听得出里面有不满的意思。
十三郎道:“冰玉忘记了时间,我特地代替师傅来看她接受惩罚,也好让她记住这个教训。”
冰玉眨巴了一下眼睛,几乎要说些什么。可是她耳边回响起十三郎的声音:“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顶嘴......”
执训官道:“算了,这是第一次,以后不要再犯了。站到队伍里去吧。”
十三拱手道:“冰玉进了金狼门,便是师傅的弟子,这个月就交给玉青师兄管教了。”
这位玉青师兄点头应过。于是十三郎转身离去。
但不出一个时辰,这个叫做玉青的彪形大汉就领着冰玉来到十三郎居住的院子。
十三郎的院子不大,收拾的干净整齐,十三郎正在练剑;那只白狼伏在地上,正在打盹,听见脚步声逼近,竖起了耳朵抬起了头。
玉青揪住冰玉的衣领,往十三郎面前一推,面带怒气说道:“十三,不是我挑刺,这丫头我实在没法教。她什么基础都没有,连马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怎么能学武?她跟别的弟子差别太大了,这样的弟子我实在没法教!”
十三郎挽了个剑花,视线随剑而动。他慢慢地说:“玉青师兄刚会走路的时候,可会蹲马步?”
玉青一愣,十三郎接着说:“就不说玉青师兄了。就连我十三,想当初八九岁的时候,蹲马步还蹲不过一柱香呢。”
“这是两码事!其他弟子,差的也会来套伏虎拳,耍个刀弄个棒的,你给我这么个丫头放在里面,这让我怎么教!”
十三冷冷地应道:“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在众弟子里我是最差的,师傅一样把我教出来了。”
玉青脸上抽搐一下,没说什么,但心里显然不服。玉青虽然是师兄,但论等级十三郎并不比他地位低,因此说话还需要讲究方式。但不等他再开口,十三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右手修长的食指朝呆立一旁的冰玉一指,高声喝道:“上!”
冰玉吓了一跳,头脑中晃过一片空白,但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定睛一看,豁然是十三郎的白狼!冰玉尖叫一声,后退了一步跌在地上,白狼扑在她幼小的身上,一人一狼纠缠成一体。
冰玉挣扎。白狼咬破了武叔昨天给她的一套旧衣,锋利的牙齿划过她的皮肤,湿漉漉的舌头火一样的烫过她的手臂。她一边惊恐地尖叫一边和白狼撕打,双手双脚都发疯似的踢腾。
地上的冰玉和白狼搏斗的时候,十三郎只是冷眼看着。玉青则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十三会对自己带进来的一个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而冰玉短暂地挣脱了白狼的利爪。她想逃出去。她从地上跳起来,只听‘嘶’一声响,她背后的衣服被狼牙撕下长长的一条。冰玉看见三尺之外的墙上靠着一杆□□。她毕竟在野地里滚打过、和其他饥饿的乞丐争斗过。几乎是本能的,她抢过那杆□□,狂哮着将那长杆‘呼’地向白狼横扫过去,她的声音如此之高亢,引得好几个从院子外路过的人从探头往里看究竟。
“住手。”
十三郎沉声呵斥。
白狼‘倏’地跳开去,耸着毛立在墙角里瞪着冰玉,口吐鲜红的舌头,喉间滚动着低喉。冰玉气喘吁吁的攥着长杆,眼睛死死的盯着白狼的一举一动,她又惊又怕,小小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蹿出来。
十三郎转身对玉青说:“练武能练到什么境界,有什么基础并不重要。就好像杀人该用什么方法下手,其实也不重要一样。咱们这样的人练武,恐怕求生的欲望,比旁的什么都来的重要。玉青师兄,你说呢?”
玉青瞥了十三郎一眼,生硬地说:“也罢,到底是你十三带进来的人,我多花点时间教她就是。”
十三郎收敛了温和的口气:“什么我带来的、他带来的,不管是谁带来的,她都是师傅的弟子,金狼门的门下!玉青师兄这半年既然是金狼门执训官,这半年冰玉就是玉青师兄的责任!如果冰玉□□不好,只怕师兄也脱不开责任。”
玉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他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厉声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吓坏了的冰玉顾不上身上还在哆嗦,丢下□□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