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秋天刚刚来临。太行山上满山的绿色,逐渐被橙色和黄色取代。太阳不再那样耀眼,知了声渐渐弱去。
一个个子不算太高、脸上有道疤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迈着强健的步伐顺着铺满落叶的道路朝金狼门深处走去。
十三郎从一个角落里刚要闪出来,看到来人,便停止脚步,一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墙拐角。
“鬼鬼祟祟干什么?”冰宴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十三郎回头,剑眉微挑:“原来是师姐。”
冰宴的下巴朝方才那男子消失的方向扬了一下:“见了印惜师兄也不打声招呼?”
十三郎回答:“只怕我上去打招呼,印惜师兄也不想答理我,何苦自找苦吃,你说是不是,师姐?”
冰宴并未回答,只是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十三郎问道:“师姐这身打扮,好像要出远门,怎么,今年会武,师姐又要逃了?”
冰宴冷笑:“自家人跟自家人比,有个什么劲头,输了脸上无光,赢了也没有好处。我又不想跟人争、跟人抢,手底下更没有我罩着的弟子,也就没这个必要在老爷子面前穷晃荡。”
十三郎微微一笑,没有作声,冰宴拿眼睛打量他一下,伸出一直手指在他胸膛上点了一下:“倒是你、老十三,你弄来的那个小妞儿,有没有那个信心拿老末?”
十三依旧微笑着,回答说:“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冰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他身边走开,临走,给了他意味深长的一瞥。十三郎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笑容收敛起来,朝比武场走去。
这天比武,果然不出预料。冰玉,的确得了老末。
* * * *
这天晚上,秋夜的天空显得特别的高,月亮也显得特别亮。墙角的虫子‘唧唧’的叫着,伴随着微风,反而衬托着秋叶格外的宁静。
最后深夜来临,连秋虫也不叫了。
冰玉住的那个小院儿,门被无声的推开。一个被月光拉长的身影投射在石板地上。
一身墨色的十三郎一直进了冰玉的房间,来到她床前,看着缩在被窝里的小小身影,睡的正香。
他伸手掀开了棉被。冰玉‘嗯’了一声,把身子缩成一个小虾米球。
十三郎推了推她:“冰玉,起来!”
冰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一看,见是衣冠整齐的十三郎,不禁目瞪口呆,不知自己是做梦还是真的。
“穿好衣服,跟我走。”
十三郎的声音无比清晰,冰玉知道自己没有做梦。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十三郎的注视下把床头椅子上的搭着的绿色衣裤穿了起来,又套上了鞋子。十三郎转身朝外走去,冰玉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深夜的空气是冷的,隐约有霜露的味道。
在黑夜里,冰玉跟随十三郎出了院子,顺着僻静的小路往北,出了金狼门,一直沿着山路,爬上一处高高的峭壁,那峭壁之上,豁然开朗,乃是宽敞的一片平地。
十三郎四下扫了一眼,这才回身。而冰玉仍旧紧张万分,不明就里,高处的冷气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从今天晚上起,我亲自指点你练武。”
冰玉诧异地张开嘴巴。
十三郎继续说:“今天看见你在武场上的表现,看来不及早加强训练,你是不行的。”
冰玉不由咬紧嘴唇。由十三郎亲自来教她吗?她恐慌!
十三郎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平日里我总是罚你,让你蹲马步,走梅花桩,几个架式要重复上百遍,让你不吃饭不睡觉的练,不是我真的要惩罚你,而是你的功底太弱。要练武,首先要把基本功打好,你不能急着跟其他那些人一样,一开始就能舞个刀,弄个剑什么的。现在你的底子也打得差不多,从今往后,你就该开始学真功夫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我不能明着教你,那样别的弟子会有意见,所以,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能告诉别人,明白吗?”
冰玉点了点头。
十三郎这才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以后,每天三更,我都会按时在这里等你。如果我有事离开了金狼门,你要自己过来温习我教你的东西,一天都不能落下,知道吗?”
冰玉心里叫苦,但只有乖乖的点头答应。
十三郎后退了一步:“好,今天,我们就从一套新的掌法开始。”
* * * *
从此之后,每天夜晚,冰玉都要到山崖上和十三郎会面。他教,她学。
这天午夜,她顺着僻静的小道慌忙朝山上断崖边跑。寒风吹着东面的山脉,发出阵阵呜咽。
山崖上,一个人影背对着她,似乎在仰望那悬在深蓝色天空中的一轮残月。
“对不起,我来晚了。”冰玉怯怯地说。
十三郎转过身,微微一笑:“你不是又睡过头了吧。”
冰玉不语,脸上开始发烧,心下有些害怕。
但十三郎并没有生气。他走过来,在离她五步远的大石上坐下:“来,把昨天我教你的‘开天辟地二十四式’那前八式演练一下。”
冰玉应了一声,拉开架式挥剑操练起来。
她演练的时候,心里隐隐生着惧意。
自从十三郎开始在午夜亲自传授她武功,冰玉就被逼得相当紧。十三郎对她的训练,可以用‘残酷’来形容,从午夜到第一颗星落,整整一夜填鸭似的、高强度的训练,也不留休息时间。
十三郎可以微笑着和她招呼,而一旦训练开始,他脸上的微笑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严厉、苛刻。有时候,冰玉只想哭,可是她哪里敢哭出来?她只怕哭出来以后,十三郎会更加暴躁。她有时甚至觉得,十三郎就像他身边的白狼一样,能随时随地把她撕碎吃了!
这不?她这么想着,稍稍走了神,一颗石头子正打在她胳臂上,那石子带着四成内力,打的她臂膀发麻。
“你是在跳舞吗?你看你这几下子,毫无气力,等你剑到了,对手早就闪看了!开天辟地二十四式,招招式式都气魄万钧,你这算是什么?”十三郎两道剑眉拧成一股,“重头来过!”
冰玉连忙提剑从头来过。她委屈极了:她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在做,可是在十三郎眼里,她永远都是错的。一连来了三遍,练的她两臂发麻,十三郎才站起来,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满意。他从地上捡起她的剑鞘,紧握在手里说:“好,就用你学会的这前八式来攻击我,越快越好,可以不求准,朝我周身穴道攻,找重要的来。”
冰玉顾不上擦去满头大汗,挥剑向十三郎刺去。十三郎并不特别抵挡,只是左躲右闪,时而跃起,时而矮身贴地躲闪。两人一来二去几十个会合,冰玉早已气喘吁吁。
十三郎突然在冰玉探手斜刺而来时伸手相抗,一个掌风切在冰玉右手腕儿上。冰玉‘啊’的轻呼一声,长剑脱手,‘铛啷’一身落地。
十三郎厉声道:“怎么搞的!不是告诉你多少遍,你的兵器就是你的另一只胳膊、另一条腿,你把握不好你的兵器,你打什么仗!重来!”
冰玉不敢去抚摸伤痛的手腕,从地上拾起长剑,重新来过。
于是,在这苍穹之下,在别人都在熟睡中时,只有这断崖之上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飞来跃去,没有间断.......
“啊”的一声,冰玉跌倒在地。她右腿穴道被十三郎手中剑鞘重重点了一下,整条腿都麻了。三步开外,十三郎贴身在地,状若伏虎。
冰玉怕十三郎骂,不敢在地上停留,可是刚要爬起来,腿一软,又跌倒下去。
十三郎微皱了下眉头,思忖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出了右手。
冰玉迟疑一下,握住那只手心满是老茧的手掌,一咬牙站起来。
十三郎淡淡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接着来。”
冰玉不敢抬头看面前这个比她高出一头多的少年,嘴里‘嗯’了一声,接过十三郎递过来的剑鞘,将宝剑归位。就在她转身欲去的时候,十三郎叫住她:“冰玉,以后中午、晚上都不要自己去伙房取饭了,我会叫武叔帮你送过去的,你的衣裳我会嘱咐下人多替你洗。记住了吗?”
冰玉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十三郎用意所在:让她白天多有些时间休息。
* * * *
秋过,冬来。在春天还没到的时候,十三郎出门了。这次,据说他接手一桩大买卖。没人知道他人在哪里,冰玉更不敢去询问。
每天晚上,她按照十三郎的吩咐到断崖上练功。当然,没有十三郎在,她不会练的那样辛苦。有的时候,她会坐在断崖边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星星,感受大山里刮过的清新空气。寒冷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好舒服,好放松。那个时候,她就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小的时候,爹爹在屋子里卷□□,娘有时会给她讲故事。那个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可是爹爹死了。娘走了。一切都变了......
十三郎出门后没几天,她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迎面遇见池暝。池暝,那个讥笑她、并和她打过一架、以至她被十三郎带走去罚蹲马步的那个师兄。池暝,那个被金牌弟子印惜看好的新来弟子。
池暝发育的快,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个子已经快有十三郎那么高。他低头对她说:“小不点儿,你挡我道儿了。”
冰玉瞪他一眼,闪身走开。可是池暝身形一晃,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冰玉恼怒地抬起头。池暝慢慢地说:“你又挡着我道儿了。”
冰玉咬起嘴唇。但她垂下眼睑,再次从池暝面前闪开。而池暝则晃身又至。
“你想干什么?”
“又生气了?气量如此小的丫头。在这金狼门内,一个没人照应的小丫头,也可以这么大口气说话?”
冰玉瞪着他不说话。池暝略略俯下身:“听说你和武叔走的很近。不至于吧。金狼门内,没人护着你,连那个糟老头子你都‘投靠’?”
冰玉涨红了脸,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恶心!”说罢,她转身要走,但只觉脑后吃痛,原来发辫被他扯住。
池暝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一边邪邪地笑,一边去捏她的脸。眼看一只恶爪要摸上自己的脸,她急中生智狠命踩在他脚尖上。池暝吃痛,手上一松,冰玉抬腿就跑。没跑几步,就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被她撞上的人,是冰宴。
冰宴看看面色尴尬的池暝,再低头看看满面通红、惊尤未定的冰玉。
“我记得你。池暝,对不对?你对冰玉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池暝迅速恢复常态,和刚才那个淫邪地笑的人,仿佛判若两人。
“没干什么你俩怎么会这副模样?冰玉,他拿你怎么了?”
冰玉咬紧嘴唇,最后说:“没怎么。”
冰宴皱起眉头,仔细端详她的脸。见状,池暝微微一笑:“既然没事,那我接着走路。师姐、师妹再会。”便走远了。
冰宴推了冰玉一把:“你这是怎么了?他欺负你了是不是?你倒是说话啊?”
冰玉不语。她记得十三郎的话:“不要挣扎反抗。你还远远没有力量挣扎。”
面对沉默的冰玉,冰宴声音尖锐起来:“小丫头,你哑巴了!这里是金狼门,不保护自己,只有被吃的份!你说出来啊!好歹你是十三带进来的人,你找老十三撑腰啊?”
冰玉仍旧低头。十三郎会给她撑腰吗?十三郎总让她忍。半晌,她喃喃地说:“真的,我没事。”
冰宴狠声说:“你什么没事了没事的?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吗?要活那么闷气的,还不如死了好!下会记住了!他再欺负你,把他朝死里踹!”
说罢,冰宴瞪她一眼,走了。
冰玉呆立原地。是吗?如果活的闷气,不如死了的好?那么就是:不要总是委曲求全了?为什么十三郎和冰姐姐的观点,站在两个遥遥相对的端点?她习惯听从于十三郎的,但是,冰姐姐的话,仿佛更牵动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