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急约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席红泪冷然问,看着梅树下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在簇簇鹅黄晶莹的腊梅掩映中,仿佛脱离了尘世。
他回首微笑,俊美的丰姿,即使怒放的梅花也难以掩盖。
暗语凝香。
“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妆。”折下一朵娇小的梅花,别在她发际。
席红泪没有躲开,但眉间一紧。“到底什么事?”着急托望月酒楼的掌柜带话约她到这么隐蔽的梅花林来,还要爬半个时辰的山路,他最好有重要的事情,否则……说实话,她没有一清早登高赏梅的兴致。
要吟诗的话,她也不感兴趣。
最近各个商铺的事,加上没事跑来插一脚的莫然和聂怀谷,她又恢复到数月前那种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状态。恨不得再长出两只手发号施令,再长出两只眼睛看帐本,最好连脚都能一起用上。
“没事就不能见你吗?”
“没必要。”他们若说是朋友,也是极普通的那一种,还没有熟到可以隔三差五可以出来谈个天,喝个酒吧?眼中有一丝冷笑,这男人,不会是把她当作烟水楼那样的女子吧?定睛看他,“绝代风华”这四字,他当之无愧,又是朝中三品,可说是少年得意,自然是把天下女子当作探囊之物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挑在悬崖边上,是方便遭到拒绝后跳崖自尽吗?”神经病,莫名其妙叫她到这种没有人烟的地方来,就为了说这种笑话吗?那他挑的地点还真是好,那个顺天府外最近的一个悬崖,就在左近,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难得的,他微微瞪眼。这个女人,真的真的没有半点谈情说爱的潜质。他说出这么浪漫暧昧的话,她却只是冷静地给予最直接的拒绝,且在置疑他挑选的谈话地点?无语啊。
半晌,他忽然想起,“我送你的剑呢?”那样好的宝剑,怎么不见她携带?
咬牙切齿啊,席红泪暗暗克制自己给他一脚踹过去的冲动。看来,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她太天真才会上当。深呼吸一次。不想就这么冲上去用拳头实施暴力。确定怒火被暂时压制,才开口:“那一片薄薄铁片也是有重量的。”事实上,她和謇语都没有随身佩剑,昭告她们会用剑的习惯。
舒洛言彻底无语。
那么就是说,前几次一见面就祭出她那三尺青锋的状况,纯粹是他的幻觉?还是她的原意压根就是准备做掉他,才会带上“凶器”?
“喂,那些是你的朋友啊?”朝着他身后努努嘴,席红泪冷冷问。
他一愣,回头——
齐刷刷五个黑衣人。
苦笑。
“我就是想告诉你,有人想杀你。你虽然不习惯带剑,但拳脚应该还不错吧?”
席红泪险些被气死。早说清楚会死啊?早说完,现在她都回去了。哪里用在这里面对这些麻烦?这样闹下去,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处理完她那些帐簿和教务啊?!这种事情,竟然还不及向她调情来得重要吗?
瞪着向他们挥剑杀来的杀手,她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一掌架住最先刺到她面前的利剑,掌风凌厉,扫落纷纷梅花,如一阵香雨。眼角瞄到舒洛言正在被追着跑,不由错愕:“你那个护卫呢?”上次她不过想吓唬他一下,就有护卫冲进来拿剑刺她,怎么这次这么多人,反而没了影子?
“我怕他煞风景……”已经躲得气喘吁吁的舒洛言一个转身,袖子已经被削下来一大片。好险好险!
他是来谈情的,带着个护卫,还怎么念得出诗句,怎么显得出含情脉脉的眼神啊?
她脚尖踢出一枚石子,击中正卯足劲儿砍杀他的那个黑衣人的手腕,动如脱兔,纵身接住掉下的剑,反手已割断他的咽喉。剑似疾电。凝了半刻,血才如烟雾般喷薄而出,染上她凝脂般脸颊。
“你先跑。我断后。”镇定地作出决定。长剑一挥,如此简单的一剑,却硬是凭借强势的剑气,将所有刺客都逼开一步,留出让他逃跑的间隙。她却眼神一暗。只是这一剑,她便试探出他们的底子——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幸好刚才仗着身形灵动,占得先机,先除掉了一个,否则五个一起上,她恐怕很难离开这里。
也可见派他们来的人,是多么想她死。
冷冷一笑,她神水宫继承人,习剑一十二载,怎么能死在这么一个冷僻的山上,死在四个蒙面鼠辈手中?剑气如虹,仿佛浑身燃烧如火气势。连绵剑意,刚柔并济。
看准了其中一个剑法较弱,趁着破绽,一剑撩向他小腹。虽然又解决一个,但同时也中了剑招。
只是其余三人同时进攻,加上身上的剑伤,难免捉襟见肘,只得且战且走。
不多时,已经退到崖上。
舒洛言站在崖边,猎猎山风激起他衣衫翻飞,宛若欲乘风而去。看到席红泪终于也退了上来,不由苦笑。他是有逃命没错,但刚才只有一条上山的路没有人挡着,然后他逃啊逃的,就到了悬崖边上了。难道席红泪一言成谏,他真的要跳崖?
剑若游龙,抹过一人的脑袋。脑浆飞崩。
剩下的两人一时不敢贸然进攻,与她成对峙之局。让她有些微喘息的时刻。但背临深渊,要离开,只有杀退眼前的杀手。
狂风肆虐。卷动她及腰长发,舞得癫狂。猎猎黑衣中,身躯一如既往的挺健。
站在她身边的舒洛言不由露出欣赏的笑容。这样无畏的神情,在她脸上是相得益彰,且迷人的。他很清楚,席红泪不是养在深闺的平凡女子,在她的人生里,是没有退缩和妥协,即使战至最后一刻,她也一样会举起武器。
忽然天际飘下点点白雪。又下雪了。
就在雪花落下的一刹那,凝滞的气氛终于被杀气打破。
染血的剑朝她灵巧地划过。
剑与剑碰撞的声响连绵不绝,甚至有火花渐射。看准了,席红泪狠狠一脚踢在其中一个,让他朝深渊跌下。但惊愕地,他竟然在快跌下时一把拉住一旁避之不及的舒洛言。两条身影在崖边纠缠,摇摇欲坠。
她心口一紧,已经跃了过去,一剑砍下他兀自死死拽住舒洛言的手。
惊恐的声音自崖下传来,如厉鬼般缠绕,久久不息。
惊魂未定,看向她身后的舒洛言的眼,蓦地瞪大。
同时,席红泪看见,一截雪亮的剑从她胸口刺出。
雪花静静飘落在剑上,融化在鲜红刺目的血液中。
怔愣是不可察觉的片刻,仿佛是下意识,她一步踏在崖边,让体内的剑脱出,反手一剑,已斩下最后一个杀手的头颅。
那个头颅“突”地落到地上,眼尚惊异地瞪着。没有想到那一剑,他以为可以杀死她,完成任务。但他没有想到,她会宁死也要报仇。
同时的,席红泪身子一沉,脚下的土石松落,所能做的,只是松开抓住舒洛言的手。
直直向后落下的身影,宛若一朵飘零的墨梅。剑已脱手,久久没有回音。
衣衫翻飞,猎猎狂乱。
下落的身影突然顿住。她勉强抬头,鲜血自嘴角涌出,意识有些迷糊,已经看不真切。但仍看到,一团迷雾中,舒洛言的脸格外真切。她听到他咬着牙说:“我虽然是一介文仕,但也不会让我喜欢的女人在掉崖前推开我!”
风声好像更响更烈。她已经失去意识。
但仍记得他拼命挤出的笑容。
真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