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窗绣幕,锦褥华裀,异香袭人——此处虽不及我家华丽,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仙境。”晃着脑袋,朱慈焴已颇有酒意,“舒洛言,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好地方的?”
舒洛言只是微笑。像烟水楼这样别致精雅的妓院的确是不多见的,尤其是对养在深宫的二皇子来说,见多了宫中谨言慎行的无趣女子,此处风情撩人的残月、莲落,的确是更有吸引力。
香气袭人。莲落旋舞的身姿,化做一团白色撩目的风景。
他的脑中却是满满的席红泪的身影,尤记得那日她自屋顶飞身而下的美丽。也不知她醒了没有?
忽然有人扣门打断残月的琴声,老鸨赔笑进来,匆忙伏在残月耳边低语了一番。
“残月不胜酒力,恐丑态败了两位的雅兴,且先退下整理一下仪容,稍后既回。”残月起身,脸上挂着盈盈笑容,眼中仿佛真的有了几分醉意,由鸨母扶将出去。
莲落娇笑起来,一边拍着手,“残月喝醉了!这下可好,就由我独占两位爷了。”嫣红的双颊宛若春风中的一朵桃花。
朱慈焴也笑。“莫说是残月姑娘,连我都觉得有些醉呢。你们且先耍着,我在廊上吹吹风去。”又对舒洛言道,“你这小子,可别趁我不在将莲落姑娘拐跑了。”说着便晃了出去。
舒洛言骇笑。这个为了烟花女子而快乐喝醉的朱慈焴,真的是那个朝官口中孱弱多病、无力国事的二皇子吗?目光转向身边的莲落。“听说贱内曾来找过你们姐妹麻烦?”
“言不及义算不算找麻烦?”莲落妖娆的凑近,气息轻轻拂上他的脸,仿佛一支细细的羽毛,弄得人痒痒的。“良家妇女怎么是我们这种狐狸精的对手?”
同时,站在长廊上的朱慈焴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惨呼,自走廊尽头的房间传出来。
“下手真狠啊。”床上躺着一个满身是伤的女子。鸨母坐在床边,为她上药。“又是针扎,又是蜡烛油烫,还有几处严重的鞭伤,真是不当兰容是人啊!”
满脸泪水,鬓角的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粘在额边。苍白着脸的兰容连喊痛的力仿佛都没有了,只是摊睡在床上,偶尔在鸨母触到伤口时微微抽搐一下,露出痛苦的表情。
“兰容,你只管好好养伤。”残月站在床边,沉声道,“别的就不要想了。”
“……残月姐,那刘老爷说今晚还要来的。”细微的声音自兰容的咽喉中穿出,交杂着恐惧与痛苦。
残月冷冷地笑。“虽说开门求财,但财也是有分别的。你放心,刘老爷的夫人是出了名的醋坛子。叫楼里的姐妹送笺子给各自相好的乡绅,今晚来烟水楼一聚。我就不相信,被她在众人面前一闹,他还有脸子再寻事。”
“残月姐,我……”
“你虽然不是烟水楼买定的姑娘,但你好歹是我们招来的,我自要保你。好了,你且歇着吧。”她温柔地笑,有出奇地安抚作用。“嬷嬷,你好好照顾她。”
出门,惊见朱慈焴。“你……”
“第一次看见不逼良为娼的妓院。”嘴角有玩味的笑容,朱慈焴靠在一边的廊柱上。
“到底是妓院逼良为娼,还是这世道逼良为娼?”残月淡淡地笑,“烟水楼的姑娘都是心甘情愿的。比起饿死,做娼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听说你曾拒绝舒夫人纳为妾的提议?”
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怎么成为全城皆知的秘密了吗?“东风不敢问桃花,落红飞去更谁家。”
“我不信。”
“——舒大人要的是烟水楼的残月莲落,不是舒府的残月莲落。换做笑不露齿,循规蹈矩的咱们,恐怕舒大人只会倒了胃口。”她低头一笑,却有一丝苦意。正如她对舒夫人所说,一日为娼,便终身脱不了这肮脏的名号,她们的武器既是身体才情风韵,没有一样可以放下。
这世上哪有卖艺不卖身的娼妓,只是在梳笼之前遇了贵人而已。但更多的,却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但世人眼中,她们这般烟行媚视的女子,一段藕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何尝的污秽龌龊。
可她们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残月姑娘,实在是可惜了。” 朱慈焴叹气。
“可惜吗?”她反问,“你以为我是落难的闺秀?我的娘就是□□,我从小在妓院长大,自小受的□□便是若此。即便不是这样,一个漂泊无依的弱女子,多半还是要落到这里的。难道要我去为奴为婢?”她伸出十指叫他看,“十指不沾阳春水,小姐身子丫鬟命。否则也没有这么多女儿投来烟水楼。我不会怨,只会拼命赚钱。有了银子,便可以离开这里,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安度余生。”
她要的,只是银子。对她而言,银子原比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靠得住。
朱慈焴无语,只是静静看她。低垂下的脖子,绵白若玉。
这样的女子,与他从小见的便是不同。
很特别,也让人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