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金灿沉郁似血。云彩若破败的棉絮,却被夕阳染成绚烂的缤纷。
仿佛她的心灵,纵然灿烂一刻,却要在片刻后化为昏暗的沉寂。没有人知道,心的疲惫,是落日后的黑夜。
依窗而坐,手中握着的,是《女诫》,由汉朝班昭所著。“阳以刚为德,阴能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此书,早已烂熟于心。此书,教会她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上的生存法则。此书,为她挣来贤良淑德的名号。但,她还是做不到啊。
自十六岁嫁给舒洛言,辗转已是五载。当年,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她和舒洛言在婚前也曾见过。她一直都记得当初他唇角温柔的笑容,如若春风,很好看。她也一直都相信他会爱她,珍爱她。
这五年来,舒洛言也的确是未曾亏待过她。高门豪宅,锦衣玉食,仆人成群。他对她,是很好的。温柔,一如最初。就连这个家,他也是交给她一手打理。
可是,他对她也是不好。因为,他的温柔,给过很多女人,也正在给很多女人,将来,大略也是一样的。
她是应该像一个贤惠的妻子那样,不闻不问,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为他纳妾,一房,二房,三房,甚至贴身丫鬟。这样,她便可以真正赢得一个“贤良”的美名。可是,她做不到。她犯了“善妒”的七出之条。想尽一切办法,扫清她姻缘路上的障碍。他想必也是知道的,那些消失在他生命中的“红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从未和她提及。
渐渐的,她亦明白,那些“红粉”未必是他的心之所系。他的温柔,并不代表什么,只是平白吹皱了一池春水。
那些对她的温柔,也不代表什么。
“夫人!”门上响起几下敲门声,贴身丫鬟推门进来,“夫人。我听说大人刚给那个席红泪送去了好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和新衣裳。”
她微微笑,态度优雅大方。将手里的《女诫》轻轻放到桌上。“舒家难道会吝啬这些吗?” 心头却是一惊。胭脂水粉和新衣裳?他虽然温柔,却从不会主动送那些“红粉”任何东西。只有她们向他讨,而他也是不会小气的。
但这次……
她见过席红泪,那样傲气的女子,怎么会开口讨要?
“吩咐厨房,摆一桌清淡的酒菜——要适合病人吃的,但不能失了我舒家的身份。一会儿,我要请席姑娘赴宴。”
丫鬟应一声,满脸不解地退下。
她只是含笑,却是苦的。那丫鬟,恐怕是在怀疑,为什么要宴请自己的情敌?还是在怀疑她话中有话?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老是周旋在她相公的“红粉”之间?出嫁前,她学的,是琴棋书画。出嫁后,她学的却是如何应对那些勾引她相公,或是被她相公勾引来的女子,无师自通,且愈练愈精。这个“本事”,帮她除掉许多障碍,也是她心头的痛。
无论她笑得好像多么开心,但她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她是享受荣华,她是顶着正夫人的名号,可是,她不是快乐的。自婚后,第一个“红粉”出现,她就没有再快乐过。
他的温柔,是她心之所系,也是她心中最大的痛楚。
这个席红泪,不是第一个“红粉”,但对于舒洛言,却绝对是特别的。当那日,他背着满身是血的席红泪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知道,她这次,恐怕是要输了。第一次,她听见她的夫婿,向着前来医治的御医怒吼失态。他是在意这个女子的,她知道。
可是,纵然如此,她也不能退让,也不愿退让。自她和舒洛言拜堂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退路了。自她爱上舒洛言的那一天起,她也没有退路了。
天边的云彩慢慢退去,金色黄昏被夜色代替。冬日的夜,来得格外的早。昏暗。
这样的冬夜,应该是很适合一家人,围炉而食。可是,她却要去应付他相公带回来的女子。
她也会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