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盏红艳艳的灯笼挂在厅上,灯火通明。
丫鬟四立。
见席红泪踏进厅上,舒夫人笑盈盈地迎上去。“妹妹可是来了,饭菜都要凉了。”灯光下,杏眼中仿佛有蒙蒙的迷雾,唇红齿白,妩媚的脸庞上尽是温驯的笑容。藕荷色的裙,系在蛮腰,迈步间,摇曳生姿,闪出裙褶中奇特的花鸟图案。
席红泪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声。这又何尝不是个叫人疼爱的女子?却偏偏要委曲求全。
不防舒夫人已经牵上她的手。“妹妹的手怎么这般凉?看来身子还不曾大好,可要小心调理,别落下什么病根。”任由她抽回手,只是一径温柔地笑。“姐姐特地叫人准备了一桌药膳好给妹妹滋补。”领她到一边,一张小桌上,摆着几样菜式,虽然不多,但精致。
“劳烦舒夫人。”一贯冷淡的语调。
“妹妹怎么这样见外。”舒夫人挥手叫丫鬟退下。“——怎么不见妹妹穿新衣服?可是不合妹妹心意?”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仿佛那些胭脂和衣服是她这个当家主母送给她的。
席红泪看她,精亮的眸子,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不知舒夫人此番有何见教?”
宴无好宴。
她却好像没有听见,只是热情地邀席红泪坐下。“这乌鱼汤对伤口愈合最有益处,只怕时间匆忙,不知可够火候。明日,我会吩咐下人准备银耳雪蛤给妹妹。像妹妹这样的美人儿,身上可别落了疤痕。否则,可是太可惜了……”
冷哼一声。要不是她心知肚明,恐怕会以为眼前的舒夫人是真的在关心她。可惜,上次的那番话,就已经露底了。这样好的演技,倒是席红泪不曾料到的。即来之,则安之。说一声“请。”,举箸而食。
“妹妹尝尝这归地烧羊肉。这可是寒舍大师傅的拿手菜,肉烂而不腻,益气补血。”舒夫人笑着为她布菜,“这是猪油炒苦瓜。还有这个,地骨爆两样,妹妹这样消瘦,一定要多吃一些。”
零零总总的菜式像小山般堆在碗里。席红泪不紧不慢地夹起,放到嘴里。
“还合口味吧。试试这个芦笋海参,很补的。”
放下碗,慢慢擦干净嘴。“吃完了,如果你还不打算说,那我先行告辞了。”说设宴吃饭,那她已经吃完了,还很饱。只不过能不能补,就很难说了。
“妹妹……”
“舒夫人。”席红泪站起身,“以柔克刚对我没有用。有时间不如多点用在舒洛言身上。”缓缓朝门口走去。适才来得匆忙,练剑弄开的伤口还没有收拾,隐隐地痛。
“我花了五年时间在他身上了,可惜,他变得太快。”难道她没有投下心血吗?无奈她的夫婿见一个爱一个,叫她应付不及。
她的脚步顿了一顿。男人!拉开门。
月光皎皎。
月下男子的脸,似笑非笑。
正是舒洛言。
“听下人说,夫人设宴,请席姑娘。怎也不叫我这个为夫的,两人偷偷享用不成?”笑着,他步入厅中,合上门,断了她的去处。“席姑娘要去哪?莫非是不合口味?”刚才听乔逸禀报,说夫人宴请席红泪,便匆匆赶来。他的妻子有些什么手段,他可说是最清楚的。
席姑娘?席红泪微微冷笑。男人的心太黑。有了春兰,又想秋菊,也未必是真的喜欢,只是不甘寂寞,多多益善。一旦到了正室面前,又躲躲闪闪,装出道貌岸然的清白模样。
“相公是怕妾身怠慢了妹妹吗?”舒夫人脸上带笑,手指却有微不可见的颤抖。刚才他站在门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这般着急赶来,是怕她欺负了席红泪?还是怕她在酒菜中落毒?
他的微笑,温柔一若往昔。可惜没人看得懂。
静水深流。
“想必是席姑娘的伤势还没有大好,累倦了,想回房歇息。”他镇定地迎向她深邃的眸子,如夜般漆黑的眸子,比往常更深邃,冷若寒冰。
“不必了。”她一摆手,“打扰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是非之地,是非之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知为何,此时,她心中想到的,会是这句话。
“你……”他一惊。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却不知道是这么快。
“舒洛言,你我并不是什么相熟的朋友,”席红泪缓缓道,语气坚定。“我想,你我以后也没有作朋友的必要。”伤口,好像有撕裂的灼热疼痛,随她的话语,一点一点,越来越痛。
他怔愣,许久,才喃喃:“纵然对面不相识——可是?”
“不必说‘再见’了,只祝贤伉俪夫妻恩爱,白首偕老。”拉开门,寒风呼啸灌入。心却更冷。
她始终都是一个人。也只能是一个人。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这夜,出奇的寒彻心扉,叫她几乎忘记呼吸。
身体中仅存的力量,仿佛也随着流出伤口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失。
没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