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
聂怀谷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啜着杯中的香茗。眼角有隐隐的恶作剧的笑容。
门前若石像般僵立的男子,嘴角轻轻抽搐,食指正指指向这个不请自来,稳稳坐在他房间里的“脏东西”。直至看到聂怀谷拈起桌上的糕点,放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品尝起“人间”的食物,他才好像略微回魂一些:“……听说,你已经过世了。”
他记得,还去过他的灵堂,三柱清香可一支都没少。
可是,如果聂怀谷已经死了,那谁能告诉他——现在,坐在他家里,大刺刺喝茶吃点心的“东西”是什么?
是,在他生前,他们的交情是还不错,但还没有好到死了还不放心,要回来看看他吧?难道是生前还有任务没有来得及交代,现在来嘱咐?又不是头七……
聂怀谷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没想到他的这个前属下这么呆。不过,要是开玩笑说他是“诈尸”,恐怕他会直接夺门而出吧?
“我还没死。”
“……黑狗血……”
冷笑:“你想死啊?!”不见几天,胆子倒大了,敢用黑狗血招呼他?是不是挨下来还有符咒和桃木剑?不想活了?
啊,一样的语气,一样的作风,果然是他的前上司。呼口气,拍拍胸口压惊。“原来你没死啊。”真是吓死人。关上门,不打算逃命去了。“可我明明去过你的灵堂啊,还有拜拜的。”难道他瞻仰的那个,不是什么“遗容”?
眼珠子转一转,聂怀谷笑得诡异。“你是嫌我还没死?”哼,他拜他的,我死我的,这也要管?!这个杨哲,除了喜欢“听说”,怎么还变得傻呆呆的?“还没有恭喜你,现在你可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刚刚上任,新鲜出炉的。
“恭喜我?这才几天?我就变成和你一样的奸臣了。”都怪聂怀谷啦,没事炸死做什么?害他莫名其妙顶上锦衣卫指挥使的缺,奉皇上的意思去“办了些事儿”,结果昔日顶头上司的名号,立马也由他一并接收了。叫他一声“奸臣”已经是很客气的,像是““窃弄威柄,构结祸乱,动摇宗祏,屠害忠良,心迹俱恶,终身阴贼”,也算是比较文明的说法了。
不过才这几天,他的祖宗十八代早被人逐一按三餐问候过了。要不是他防范得严密,恐怕连祖坟都要被人挪走了。
现在才知道,他的前上司顶了多大的压力啊。
当然,离聂怀谷“一代名奸”的称号,还是有距离的。
“那你现在‘死而复活’,是打算重新当指挥使?”如果是的话,他一定会沐浴焚香,顶礼膜拜一番的。天啊,这位子真不是人坐的啊!他快要顶不住了。
“做梦。”聂怀谷轻哼一声,官复原职?那还有“驸马”这个头衔好不好?他都已经是“死者”了,就不要再打扰他了。“我来是有事要你打听。”从怀中掏出锦袋,倒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黑皓手镯。“我要你帮我打听这个镯子的来历。”
“这个?”只看得一眼,杨哲就得意地笑起来。“别的我未必知道,但这个,就是皇上曾经最钟爱的御用龙凤雕花镯。由整块黑皓石打磨而成,龙凤雕花,嵌金钢石。”
“你怎么知道?”
“这个就是当年家父进奉给皇上的。”他那个老爹,为了这镯子“得宠”还得意了很久,成天翻来覆去地说。所以别的可以不知道,这个被他老爹念叨得快要烂掉的龙凤雕花镯,他是绝对不会不知道的。
“你说‘曾经’?”
“对啊,后来这对镯子就不见了——听说,是让皇上送了人。可是内务府却没有任何记录。”
聂怀谷不由沉吟。自来皇上赏赐了什么给妃子大臣,内务府必定有所记录,以便日后查实。送人,又没有记录?“莫非是宫里的奴才偷盗出去,卖了钱?又或是丢了?”
“别的还有可能,但皇上正在兴头上的东西,谁有这个胆量。要是丢了,照皇上珍爱的程度,一定会挖地三尺,少说也要惩罚几个当班伺候的太监。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皇上偷摸赏了给谁。”
“偷摸?”聂怀谷笑出声来。头一次听说皇帝赏赐还有偷偷摸摸的。
“听说,皇上曾秘密微服出游过。那镯子似乎就是那时不见了的。”
“你的意思是,皇上出游的时候,送了给人?”
“听说。”重点是这两个字,听说听说,不打包票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指挥使大人,”嘿嘿笑,眼中的邪佞却叫杨哲打了个寒战,“现在你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了。要打听当时的消息,不会难的。”
果然没有好事啊。杨哲叹气,好命苦。打探皇上的事情,嫌命长啊。“怎么打探?”
“再秘密,总有随行的太监,从他们下手。”拍拍杨哲的肩头。“都交给你了——指挥使大人。”
嘿嘿笑着,无视苦着脸,莫名其妙被他拖下水的前下属,打开门,趁没人的时候,一溜烟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