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阿姨,就是被当今的皇上累死的。”席君雁冷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和孩子说这个做什么?”谅皇上对席君雁百般忍让,也终于脑怒起来。“姝燕的死,谁都不想,为何你硬要算在我的头上?!这些年来,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若不是你,姝燕又怎会难产而死?!”
席红泪灵光一闪。她有个阿姨,却是为了皇上难产?皇上有个和娘长得一模一样的燕妃,却又不是娘,也是难产而死。莫非……“你说的是燕妃?”
皇上望着牌位,沉赫色的牌位,冷冰冰地嵌着“席姝燕”三个字,他心爱的女人,他的宠妃,只得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仰天长叹。“没错,燕妃……席姝燕便是燕妃。说来说去,都是孽啊。当年,我年少贪玩,偷出皇宫,机缘巧合之下,在江南神隐山庄结识了你娘。”一个是英俊少年,一个是二八娇娥,一见之下情生意动。明明是有天渊之别,却偏偏深陷情网。“你娘是神隐山庄的大小姐,有天人之姿,我不能自拔,全然将江山社稷抛诸脑后,一心一意只想和你娘长伴左右,做一双人间娟侣。更将一对龙凤镯送给她定情。谁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忽然收到急报,得知先皇病重。我只得连夜赶回顺天府。临行前,和你娘定下终身之约,说好一旦了结手头的事情,一定派人来接她入宫相聚。——君雁,那段美好的日子,难道你全然忘记了吗?”
席君雁轻叹,眼眶潮热。当日种种,尤在眼前。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曾经以为有他相伴,人生再无所求。出游,烹茶,弹琴,即使只是相对傻笑,心里都是甜的,满溢的幸福。那段日子,是她永不能忘。只是快乐总是那么短,转眼便是别离。
“我只道,你登基后,不会再记得我这个民间女子。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至少我曾经是爱过快乐过。即使你的心上还有我,你我地位悬殊,也是无法长相厮守的。但没想到,只是两个月后,宫里就有人来神隐山庄接我入宫。”
“我回宫数日后,先帝驾崩,我身为太子,继承皇位。但我心心念念的,都是要你相见,故此立即派人下江南去接人。却没想到……”提到这一段,皇上忽然大怒,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却没想到被你给骗了!”
她不由垂泪。“临行那晚,我早早收拾了行装,却高兴得睡不着觉。没料到,姝燕来找我。坦言早已倾心于你,芳心暗许,要我成全。我一听,浑身冰凉,如坠冰窖。她是我的同胞妹子,我俩自幼便感情极好。我又是她的姐姐,她苦苦哀求,我又什么说得出一个‘不’字。”
“所以你就将你我情意扔到一边,把我拱手相让。”
“我与姝燕是同胞姐妹,相貌一样无两。于是我便对她说,‘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只管顶着我的名号入宫,若是他认出眼前人,那你便要乖乖回来。不得再有非分之想,将他视做姐夫。反之,若他没有认出来,一个连心爱之人是谁都不认得的瞎子,我也不要。’”席君雁轻声道。当天的一言一景,都历历在目,刻骨铭心。“爹娘都奇怪怎么妹妹入了宫,我却还在家里,我也只是含糊推脱过去。因为我坚信,你一定会发现去的那个是姝燕。可惜,我等到的,却是姝燕封妃的消息。””圣旨到山庄,她有若雷击——圣旨上的名字,是“席姝燕”,明明白白三个字,却像是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世上男子皆薄幸,即使深情若他,最终也只是个薄情寡性之徒。他不是没有认出来,只是对他来说,席姝燕和席君雁根本没有区别而已。所以就算她不去,他也照样可以封她妹子做妃子。
“燕妃与你虽有相同的容貌,但她性格温柔活泼,不像你这般冷傲内敛。但她有心掩瞒,等我发现,木已成舟。况且,我内心也是气恼你将我拱手让人,故此封妃。”原本他立意要立君雁为后,即使群臣极力反对,他都不以为意。就在立后大典前几日,天可怜见,被他发现眼前人竟然不是心爱之人。气恼之余,他自然也是明白,君雁向来最疼爱这个妹子,他是势必要作出交代,这才封她做了燕妃。“其实,我事后都有派人去神隐山庄找你,但他们说你随商队远行。”他是想等事情平息,再将君雁接来身边。
虽然燕妃不是心上人,但她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叫他不由自主将她当作君雁,不由自主地宠爱她。这才造就燕妃的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在他心目中,爱的始终都是席君雁。
“没错,就在你立妃前一日,我竟然发现自己珠胎暗结。未婚有孕,我自己不要脸,不能丢了父母和山庄的脸面。所以,我托词要开探商路,和商队出去做买卖,其实是要走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认得我的地方,独自将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纵然他对她忘情负义,她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但她没本事将孩子生在山庄,更不想让年老的父母再为她这个女儿生气担心。“但没想到,这一路远行,竟然到了西域,产期将至,我也准备在当地定居。谁知半路上却杀出一些黑衣刺客,欲致我于死地。我身手仅能自保,不是他们的对手,危难之际,幸得路过的叶梦离出手相救。但动了胎气,早产生下红泪。但我素无仇家,那些杀手也不像是绿林劫匪,我思前想后,那些杀手,恐怕是你宫里来的。我自然不能将红泪带在身边,所以将她留在神水宫。我为你所欺,对世间男子失望透顶,神水宫对男女设防甚严,对红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决定先回江南,将刺客的事情了结。或许真是孽缘,在回山庄的路上,还是被你的人找到了。”
“但你始终恨我,不告诉我红泪的事情。”
“始至顺天府,就听闻姝燕难产而死。我妹妹是为你而死的!若不是她钟情于你,若不是她执意要我成全,若不是她怀了你的孩子……”
“所以即使我厚葬燕妃,即使我一心挽回,即使我找回我们的女儿,你都不会原谅我,是么?”皇上泪眼相对。人说,一着错,满盘皆落错。当初,要是他能认出眼前人,当初,要是他没有立姝燕为妃,要是……
他好恨啊!
“我曾当着姝燕灵堂发誓,此生不再见你一面。”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蒙面,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到她的脸。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不能对姝燕的死释怀,也永远不能忘记面对姝燕的灵堂的彻骨寒意。一卵双生,姝燕的死,同时也剥离她席君雁生命的一部分,那种切肤之痛,像一柄插在心口的利刃,没有痊愈的那一天。纵然有皇上百般讨好怜爱,也再不能融化她心中那一份恨意。
恨自己将亲生妹子推上死路。
恨眼前的男人虚情假意。
更恨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有对他放不下的情意。
这些恨意,像一把火,熊熊煎熬她,焚尽她心中唯一一点点希望。
“告诉我,到底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她凄然一笑,重复已说了无数次的答案:“只要姝燕活过来,只要你把妹妹还给我,我就原谅你。”
窗外吹来一阵春风,却是针刺般寒冷。
席红泪只闻到冬天绝望的气味。这对曾经的情人,或者说是她的父母,在恨海情天中竭尽所能地追逐推拒,狠狠地伤害着对方,也伤害着自己。
那样脆弱的爱情,竟然愚蠢到妄想考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