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的算盘声,在小小的房间里,格外清脆响亮。
脸色煞白的莫然,眼神恐怖,死死瞪着桌子上的算盘和帐簿。“完了,我有幻听了——为什么你打算盘会有回音的?”一手指向正在算帐的苏謇语,手指一路抖抖抖。
算盘声嘎然而止。算帐算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苏謇语抬头,一双熊猫眼又黑又亮,眼中的怨气冲天。“打算盘有回音算什么?自昨天起,我就觉得帐簿上的字在扭动了!”
“我不行了!我看不下去了!”“滕”地扑倒在桌上,莫然宁愿装死,也不想再看什么帐簿了。“明明是你们神水宫的帐簿,为什么要我看?!”不公平!要是她岚泠教的帐簿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是她们神水宫的,关她什么事情啊?更何况就算是她们览泠教的帐本,她连封皮都没见过,为什么她要躲在这里,通宵达旦地看别人家的帐目?为什么?
她忽然好想念管理教中帐目的靡月。呜,早知道这样,一定要把她亲爱的大哥带来的。早知道这样,她一定不会挑这个时候来席红泪的地盘的。早知道这样,他一定不会趟这淌混水的。
“只要圣女一天没回来,这些帐,就一天归我们看。”苏謇语语气阴森。她也怨啊,她是护法,有不是帐房,为什么她要坐在这里?“从前看圣女看帐很快的,连算盘都不用。”为什么她看起来就好象无字天书?
她的珠算很糟,但还是比莫然的好一点。看莫然打算盘,简直是对算盘的折磨。经常是同一笔帐,她们每人算三遍,六次结果都不一样的。
“为什么席红泪看得那么轻松,我们却看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呜咽一声,依旧趴在桌面上。不想动,不想动,就让她这样发霉发臭变腐肉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我当不了圣女。”按着太阳穴,苏謇语也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叫聂怀谷来看。”他一定看得很快。人家是当“奸臣”的,数银子,点帐一定在行。就算不在行,也至少可以先暂时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她不要看帐簿了,再看就要吐了!
“不行,我不放心他。”帐簿怎么可以随便让人看?!让宫主知道她叫莫然看帐的话,就惨了。但要是连聂怀谷都扯进来,那,她还是自刎比较爽快一点。
“我拜托你不要这么放心我啊……”她是无辜的呀。
苏謇语翻白眼。她也是没有办法啊,谁叫她们是一根草上的两只蚂蚱?要是圣女再不回来,她们就要死在帐簿和算盘上了。
门上有拍门声。
“什么事?”一边扬声问,一边手忙脚乱地用东西盖住帐本。要死,要是让人知道她拖着莫然看帐,那她的皮可真要绷紧一点了。
“护法,”门外是名女弟子的声音,“圣女回来了……”
门忽地打开,苏謇语探出头:“她终于回来了?”她的命保住了!不用上演“命丧帐房”的戏码了!
“恩,正在宫主那里。”
心极度下垂,苏謇语几乎昏过去。“莫然,快去看看!”惨了,要是席红泪有什么事情,那她们就准备看帐簿看到死好了!
一阵风也似,女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房中已经空空如也。
风中好像有一个声音——我不要看帐本了,不要啊!
庄后的练功房。
剑气在宽畅的房中激荡,仿佛正在寻找出路。
席红泪低头安静跪在门口,心知师父练功时不喜有人打扰。虽然没有抬头,但只是辨听剑气,便已知师父的功夫又上层楼,炉火纯青。忽然剑气一转,直逼她而来。
惊诧之下,席红泪手一撑地,飞速窜开。转身抄住激射而来的剑。
剑出,招式凌厉,天地色变。同样的刚劲无屈。
叶梦离剑招有雷霆之势,虚虚实实,变化繁多。强劲的剑气更是逼得席红泪几乎喘不上气。
双掌一错,已拍上她肩头。席红泪跌倒在地,雪亮长剑横在颈间。
叶梦离微微一笑,平静的脸容上看不出丝毫杀气,只是问:“见到你娘了?”
“师父……”
“我早料到。你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师父说什么,你也只是挑想听的来听,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过,我也就是看中你的这一点,才打算将衣钵传给你。神水宫的宫主,必须要有自己的意向,事事听从我,神水宫必然故步自封,再不会更上一层楼。”素白的裙裾,在席红泪眼前缓缓飘动,就像叶梦离的声音,带一点凉意,却是平滑柔顺。这个由她一手教养,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自认还有几分了解。席红泪是在神水宫严厉教条下长成的孩子,生性冷淡内敛,平静自持。但她体内流动的却是性烈如火的席君雁和当今九五之尊的尊贵血液。她的服从,不是因为神水宫的宫规,而是因为她们的师徒之情。
这个孩子,非池中之物,她很早就拭目以待——神水宫在席红泪手中,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现下明白为什么我一直不让你打听自己的身世了吧?”
“是弟子太执着。”低伏着头,席红泪低声道。
她嫣然一笑:“这也不算什么弱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执着——真的不算什么大弱点。至少席红泪还是回来了,不是吗?当然,她是心知肚明,红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留恋那样的父母。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也对亲情没有太大的憧憬。而皇宫那样的地方,更是不适合她。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苏謇语顾不得以下犯上,急急扑进来:“宫主!手下留情啊!”
现在是什么状况?东窗事发了吗?为什么宫主要架柄剑在席红泪脖子上?难道已经动过手了?
“叶宫主!”莫然也险些晕倒。怎么了,怎么了?!难道叶梦离终于要对席红泪下毒手了?“叶宫主,虽然席红泪白目又没有情趣,但起码,她会看帐啊!她看帐很快很好啊!”至少比她们看得快看得好啊……
叶梦离睨她们一眼。莫然一向天兵,她早就习惯了。但,她的护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也变得痴呆?决定先不管那两个,转头对席红泪道,一字一顿,异常清晰:“我要舒洛言的项上人头。”语毕,松手,任掌中剑掉落地上。拂袖而去,再没有看因她的话而僵硬的席红泪一眼。
清脆的一声,金属与青板石砖撞击的声音。
那一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