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少年朗朗书声回荡在房中，清澈的嗓音，叫人仿佛真的看见超脱俗世的桃花源。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轮到咱们？”叹气声出自趴在榻上的莲落，一边拈着嫣红的凤仙花，准备染指甲。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才能抽身而去，更叫人郁闷的，是文中‘武陵人’明明已经到了桃花源竟然还离开，真叫人垂胸顿足，要吐血啊！
要是换了她，打死也不走了。立即安营扎寨，买房置地。
闻言，残月嫣然一笑。“带小四到那样的地方去，将来可没得考状元哦。”刺绣的手并不停下。
绣花绷子上，紧紧绷一条雪白汗巾，绛红色“五福捧寿”显得喜气又不失气派。
丝线密密。
莲落冷笑一声。“你少拿话噎我。咱们小四可不考那劳什子状元。为了考状元，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舍弃。我不要小四作那种人。”残月抬首望她一眼。
心中纵然是痛恨被出卖，但始终还是记得当初甜蜜的日子。买下小四，是因为他有一双和那人神似的眼。那是最初的眼神，倔强、有生气，是不容这尘世的清澈，唤起她的回忆，初始时的真心。
开始时总是真的，只是后来人却变了，终于失去了那样的眼神，失去真心。若是没有那样的绝情决意，现在他们的孩子，大约也有小四这样大了。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却再没有机会知道。
“夫子说，这世道不好，作官也未必是好事。”小四放下手中的书册道。其实不用夫子说，他也是这样想的。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在烟水楼的生活，也很明白像这样的出身，为官出仕的可能是极小。“大丈夫为人处事，要光明正大。只要走的是正道，俯仰无愧于心，就可以了。”
莲落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嘛，要无愧于心，就是要对她这个“再生父母”好。恩，改天要谢谢林夫子。原本她还担心那个迂腐的先生会尽教些无用的诗词歌赋，看来他也慢慢看明白这世道了。
“要是这样的话，有空，叫嬷嬷探听一下有谁愿意买下烟水楼罢。”依旧低头绣花，口中不紧不慢地吐出石破天惊的主意。
“残月？！”莲落吓一跳。
“昨儿舒大人派人送来些银子，足够咱们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既然想金盆洗手，那就关张吧。”虽然舒大人没有说，但她也明白知道那银子是谁给的——那自然不是舒大人的，他们相识多年，他一向慷慨，但要给早就给了，不会拖到现在，又是没名没目的。
只是那人，到底是怎么样了呢？
突然叫人送钱来，是因为他有什么事，不能再照顾烟水楼了吗？
即使被人接回宫，再也没有出现，但因为大家心中明白她是二皇子的女人，即使有酒宴也只是请她陪酒，谈诗诵赋，附庸风雅。又有舒大人的照顾，最近烟水楼风平浪静，再无人敢来生事。生意更是火热。
但现在突然让她抽身而去，实在让她心中感到不祥。
她很担心。担心他的近况处境。
“这样……咱们要搬到杭州去了！”莲落跳起来，将凤仙花扔到一旁。哈哈，老娘不干了，还染个鬼指甲呀！改明儿请些家丁小厮，都要染指甲，会唱曲儿，会跳舞的。“小四，准备收拾行李。”很早就和残月商量好，等有朝一日金盆洗手，她们就到西湖隐居。去一个没人认得她们的地方，平淡安稳地过完余生。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她早已为传说中的美景所倾倒。
“莲落……”残月顿一顿，停下手中针黹，欲言又止，“我想……”
“你……”莲落诧异，看出她的犹豫。“你不想走？”
“你们先去，我想在顺天府再呆一阵。”
目光落在“五蝠捧寿”上，那绵密的针黹，如同残月密密的心事。莲落牵动嘴角，像是笑，却是尴尬的无奈。她早就该猜到的，不是吗？“你怕他找不到你？”所以不愿意离开顺天府？宁愿守侯在这里，绣着或许永远也送不到他手上的汗巾，等待他不知何时才会有的回眸。
残月苦笑。他会找她？不，不会的。她也从没有幻想过还有见他的一日。
但，皇城脚下，至少比较容易听闻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至少，他们的距离不是那么遥远。
只要知道他还是完好的，那至少她走也比较安心。
“残月，”莲落正色，“我一早说过，咱们是一起来的，我不想一个人走。你的心事，我知道。这些年，这些事，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你我都变了，世上没有人是不会变的。但你我情谊未变，我说出的话也没有变。你要留，我便陪你在这里，反正也这么些年了，我可以再等。等你愿意走，我们一起走。”
她不能把残月一个人留在顺天府。只要残月这琴不停，她的舞不歇！
有些事情使她们改变，有些事情她也不再确定。但，至少，她是愿意等的。
至少她对残月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