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滴落在雪白信笺,他却仿佛尚未回神——“你说,你……有了?”手中仍执笔,眼牢牢盯住她,脸色奇异。
舒夫人含羞带笑,微微点头。“这几日我身子不适,今早请了回春堂的老大夫来,说是已经有了三个月。”
舒洛言终于放下笔,看着纸上徒染墨迹,只一滴,圆圆一滩,却再不是清白的。
“……一定是舒家祖上保佑,我嫁于相公已是第六载,终于可以为相公开枝散叶,”舒夫人兀自高兴,“希望可以一索得男。”
“那些养生汤药,你还在喝吗?”他定一定神,忽然问起不相干的问题。
舒夫人愣一下。“还在喝啊。每次相公与我……亲近之后,管家都会送来养生汤药,还再三确定我喝完呢。我想,一定是这些汤药调理好妾身的身子,这才可以为舒家传宗接代。”
舒洛言蹙眉,定定看住自己的夫人。
这个女子,嫁于他六年。他们在旁人眼里何尝不是神仙眷侣?但他自己知道,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对她,他付与怜惜。他们有夫妻间的默契。
可他却从来没有爱过她。
但她却是相反。她将自己整个交给他,没有保留,死心塌地。
他心中有愧疚,越发怜惜,却仍是无法爱她。
“怎么,相公不高兴吗?”她发觉他古怪神色,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问。
他展颜而笑,一贯的温柔体贴,只是笑意却未达眼眸。“怎么会?这可是我舒家长子,或是长女。娘知道后一定乐得阂不拢嘴。我让他们明日一早就送你回宛平祖屋,让娘好好照顾你养胎。”
“回祖屋?”
舒洛言扶她坐下,又倒杯茶水给她。“娘年纪老迈,不宜长途跋涉,为免她担心,还是你过去吧。况且祖屋环境清雅,最适宜养胎。你先过去,我向皇上告假,多则两月,就过去探你们。”
她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
“我一会儿就叫管家去抓些安胎药来,一定要好生将养。你先回房休息,我作完公文就来陪你。”他笑着送她出去。
屋外大雨瓢泼。
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在伞下,袅娜娉婷。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夫人堪称绝色女子,知书识礼,温婉持重。
可是这一刻,他却只是想到那一朵,在清和首夏,被他亲手揉烂的蔷薇花。
“乔逸。”他将守在门外的侍卫叫进来,“吩咐管家,去为夫人抓些安胎药。”
乔逸惊讶,他一直守在屋外,自然听得明白。“安胎药?!可是夫人的孩子明明不是……”主子每次与夫人同房后,给她喝的一直都是免妊汤药,如果是那样,那夫人肚子里的就决不是主子的孩子。
他以为,主子叫他进来,是要处置夫人。
“……她不是淫邪女子。”他轻轻道,脸色复杂,交织痛苦与疼惜。
是为了挽回他的心,才用了这样自毁的方法。
正因为知书识礼,要她祭出自己的清白与名节,对她来说,更是加倍的痛苦与屈辱。她需要一个孩子,来令他回心转意,令他不能投向席红泪的怀抱。可是,她却不懂,席红泪从来都没有要他离缘。
“主子……”
“乔逸,”他抬头笑,笑容却是枯涩,“你说,到底是她对不起我,还是我亏欠她更多?”
若说“不忠”,他在外逢场作戏自是不少。
他还爱着另一个女子。
若说“不忠”,他的心灵与□□都背叛她。
屋檐垂雨成帘。
他说不出心中到底是恨她,还是怜惜。
“那明日的约定?”乔逸提醒他。
“一会儿你先去烟水楼,送残月、莲落去城外的芫霞寺暂住。她们应该已经打理好所有产业。芫霞寺住持与我相熟,她们在那里很安全。然后,你去找聂怀谷——,”他想一想,改变主意,“不,你要设法见莫然,然后告诉她,关于明天的约定。”
“莫然?不是聂怀谷吗?”
“只要莫然去了,聂怀谷自然也会去。”他决定还是不要相信聂怀谷比较好,见死不救根本就是聂怀谷的本性。但只要莫然出手,聂怀谷当然只好和她同一战线。“然后,你明日一早就护送夫人回宛平祖屋。”
乔逸低头不语。
“只要我一日未与她离缘,她就一日是你的主母。你就要尊敬她,保护她,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