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
天还在下着雨，淅淅沥沥，在呢喃风中飘摇。雨滴落在屋檐上，打在窗棂，跌落尘埃，发出的轻轻的声音，若伤心人无力的哭诉。
那样轻微，却不得无视。
她南望向宫墙，心中明白，此去再无回头日，是为永别。
“残月……”身边的莲落柔声唤她，“我们该动身了。”
她深深吸气，生怕自己不够坚强。回眸，向乔逸伏身施礼：“这次就烦劳乔爷。”乔逸掀起马车前的帘子，扶她和莲落上车。小四同他一起坐在车把式的位置。一扬马鞭，击碎一夜静谧。
马车在深夜的街道飞快奔驰。
她忍住不回头。
空气中尽是伤心的味道。
莲落拂过她的脸颊，拭去泪珠。“残月，不要想他，我们一起去过快乐的日子。”她知道残月的心有多痛，也知道时间终会冲淡种种，只要不去回想，就可以忽略伤痛。
残月握住裙摆，细白的手指纠成十个小结，仿佛握住的，是自己的心，瑟瑟发抖。“我该陪在他身边的。”在最后关头，她弃朱慈焴而去。即使明知他会在天亮后死去，她也无法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她只能在这马车里，向着相反的方向飞驰，愈行愈远。
他，他们，此后再见，只有梦中。
“难道你没有？即使你的肉身不能相伴左右，但你的心却始终没有改变。他要你平安活下去，甚于陪伴他于冰冷的墓穴。”朱慈焴害怕他死后，皇上会因爱子心切，将残月秘密陪葬在陵墓之中，所以托舒洛言带她们离开顺天府，藏匿在安全的所在。
残月唏嘘。
尤然记得，那一夜，她将亲手绣的“五福捧寿”汗巾围在他腰间。从来都没有想到，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更没有料到，她会有机会将那条汗巾送给他。她只是依偎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声。并没有太多的言语。还有什么要说出口呢？该说的，一早彼此明了。不该说的，既是无需知道。他们只是享受彼此的体温。因为知道时间有限，故而格外珍惜。
他许诺，即使下葬也不让那条汗巾离身，就好像她一直环着他的腰。却要她远远离去，再不回来，要她一人逃出生天。
“莲落，我一直想离开这里，却没想到，当我真的可以走时，却是这样伤心，不愿离开。”她将螓首靠在莲落肩头，泪顺着眼角，浸湿莲落的衣衫，印染出深深浅浅的泪痕。
若她心头伤痕。
“我明白，我都明白。但，你要坚强，不能辜负他的苦心，要连带他的份，一起生活，要双份的幸福快乐。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们都一起闯过来了，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会陪你疗伤。”
是，她都明白。但她的心好疼，那样痛，几乎不能呼吸。
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心痛而死。
夜，这样黑，仿佛不会再有天亮。
落雨声，这样寂寞。
“吁——”马车外忽然响起乔逸的长啸。车厢一阵晃动，马车急急停住。
“怎么了？”莲落“唰”地一声掀起帘子。“——九爷？！”
路中央，一人一马。
“罗九，你想怎样？”乔逸勒住缰绳，打量着眼前不速之客。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手不自觉已搭在剑上。
罗九骑在马上，布衣蓝衫濡湿。高大身型，巍然霸气。“你们可以走，但残月要留下。”她是他看上的女人。
乔逸冷笑。“就凭你？！”
“乔爷。”残月一手搭上他肩头，阻止他出手，“我来与他说。”拢裙下车，缓步走到罗九跟前。“九爷，我不会跟你走的。”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自她樱唇吐出，坚定自然。
他眯眼，瞪着眼前娇小的残月。小小精致的脸庞，尤有泪痕，换下舞衣，洗净铅化，眉目纯净如孩子。这样的残月，也敢在他面前放狠话？“若我要用强的，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残月眼神冷然，衣袖一翻，已将一柄匕首架在颈间。“那只好劳烦九爷带残月的尸首回去。”
“残月姑娘！”“残月！”乔逸与莲落惊呼。小四更是直接跳下车。
“威胁我？”
残月仰视他。手中微微使力，利刃刺入雪白肌肤，刺目鲜血涌出。“反正残月有求死之心。”让她与他在另一世界长相厮守，或许于她，反而是种幸福。
“你以为一柄匕首就可以拦住我罗九？！”
“我不用拦住九爷，只要杀死自己就足够了。一个人要死，总是有办法的，也不一定要用匕首。”
罗九咬牙。“我有什么不好？”
“我不爱你。即使你再好，我不爱你，又有什么用？”残月语气嘲讽。
“你！”罗九恨恨。坊间有传闻，残月是二皇子的女人，但那又怎样？他就是喜欢残月！他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最近烟水楼易主，他猜想她要从良。宫里流传出来二皇子病危的消息，又有手下看到残月、莲落深夜拿着包袱出门。
他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他就是来趁火打劫的。
劫的就是残月。
“算你狠！”罗九冷笑。“上马车，我送你们出城。”
残月放下匕首，用手帕摁住伤口。“多谢九爷高抬贵手。”皮肉之痛，未及她心痛万分之一。谁又懂她五内俱焚，心恸欲绝？
他哼一声。忽然出手，伏身抓住她右手，将一枚扳指套在她指上。“这是我的信物，如果遇到麻烦，只要是万马堂十三家堂口的人都会帮你。”
夜更深，雨未停。
罗九一路护送马车，穿过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