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红泪侧头,冷冷望住舒洛言。
大雨倾盆,雨水令衣衫尽湿,冰冷地贴在身躯上。有一种狼狈的绝望。
她以眼神细细描画他的模样。心中明白,即使以命相搏,也不能令两人全身而退。她可以杀死这个男人,回到神水宫,继续作宫主,当作从不认识过这个男人,当作从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更明白,时间久了,大约连自己都可以骗过。
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结局?
她开口,却唇角牵连,不自觉地颤抖:“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即使只是片刻的情动?
舒洛言卑微地笑。“我知道我该死,是我骗你,但还请姑娘念在我未出世的孩子,放我一条生路。”
雨水顺着发稍滑落脸颊,是不是落到眼中,教她眼前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眼中这样热,雨水却是冰冷。
“……我一定感激姑娘大恩大德,为你立长生牌位,我与贱内必日日上香供奉。”
他与他的内人?若是不死,他们是否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二十年,三十年?他们会执手同老,有孩子,有孙子。她却只是一个已经逝去的路人,于他们,只留下一座牌位,或一段可有可无的回忆,没有别的。
席红泪抚去脸上雨水,固执问:“有没有爱过我?”
“席姑娘贵为公主,我不敢高攀。”
心中刺痛,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却一定要他说出口。就如同她对莫然所说,为情所伤,是对方插在心头的利刃,只有他把一切了断明白,才是真正拔除凶器,伤口才有好的那一日。
只是她,是否还能等到伤口结痂?还是在那以前,就已经心碎而死?
心中只是痛。原来,她在意的,不是被骗,不是被利用。
她在意的,是他从来不曾爱过她,他没有和她一样的感觉。
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他胸膛,剑刃陷入他的身体,血印染在湖蓝色的丝帛上,若一片殷红污记,滴落在雨水中渲染开,刺目惊心。那样狠的一剑,恨不得叫他消失,却在剑尖刺中他的刹那,被自己心中的哀痛淹没,再不能将剑刃刺入半分。
一旁的叶梦离柔声道:“红泪,只要你杀了他,你就还是师父的徒弟,还是神水宫的宫主。”
雨水滂沱。
她的手轻轻颤抖。如果没有遇见他,她还是那个席红泪,在哪里,做些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可是如果她还是要爱上他?
耳畔仿佛响起皇后的诅咒——“以吾血谓告神明,令你席姓一族女子,永不得真爱!生生世世孤独终老!”一遍又一遍,如雷声轰鸣在她耳畔。这一刻,她真正明白这诅咒是多么恶毒!
“师父,”她忽然冷冷问向叶梦离,“是不是只要我们中的一个死了,你就一定会放过另一个?”
“那是当然——红泪,你还在等什么?”
席红泪睨一眼舒洛言身后的悬崖,万丈深渊,叫她不由心生寒意。“你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真是个傻子,这只是调情,你竟然当真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只爱我的夫人。”舒洛言轻声道,只等着她手中碧水剑再刺入几分。真的很抱歉,他留在这世上的遗言,竟然是对自己心爱女子的谎言。
世上还有更荒谬的事情吗?拯救她的唯一方法就是这些谎言,就是叫她伤心,叫她恨他。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爱着她的。
只爱她。
席红泪凄然一笑,口中喃喃:“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不能羞……娘,你一早料到了……哈哈,哈哈……”笑容愈放,笑声愈大,却是那样凄凉的声音。
“红泪——不要!””舒洛言惊见她抽回他胸口的剑,发觉她的目光凝滞在自己身后。已经猜到她的想法,反手就要去拉她。
席红泪身影暴起,坠落崖间,却觉得手腕被什么扯住,落势顿住,全身重量聚集在那里,一阵剧痛。
“叮”一声轻响,两枚黑皓手镯相碰,发出悦耳的响声。
她抬头。抓住她的那只手腕上也有一只黑皓镯,与她腕上的一模一样。目光再向上,对上舒洛言的眼,分明是千言万语。
“红泪!”他维持她的重量已经颇为吃力,唇角却有笑容。刚才真是好险,若非他猜到她的心意,抢得先机,否则决不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拉到她的手腕。
突然,一枚石子破空而来,准准打在他手背的穴道上。
只一下,叫他手腕一麻,再支撑不住。席红泪一声惊呼,已经坠落深渊。
“红泪!”没有片刻迟疑,舒洛言跟着跳下悬崖。
崖上,叶梦离冷冷看着两人坠崖,崖间仍有回声:“红泪……红泪……”
到底,红泪死也要保护那个男人。
到底,红泪死也不愿回到她身边。
有弟子靠近崖边,准备查看席红泪与舒洛言的下落。
“滚开!”一阵掌风袭到,将神水宫弟子逼开。正是莫然与聂怀谷赶到。“叶梦离,你逼死席红泪?——你逼她跳崖?!”莫然怒极,她还是晚了一步,崖上已经没了好友踪迹。叶梦离望着悬崖的眼神,明白告诉她席红泪的去向。
“这是神水宫的事情。”叶梦离冷冷答。
“叶梦离,我知道你等这句话,等很久了。”聂怀谷将愤怒的莫然护到伞下,“我想,神水宫与岚泠教以后再不是朋友。”维持很久的和平局面,终于被打破了。神水宫自然可以并吞岚泠教的势力,但莫然也已不是昔日奶娃。
雨一直下。
崖下一偏寂静。
天色阴沉,仿佛再不会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