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黎碎花在“白衣殿”外置办的一所私宅里灯烛通明。
内堂中央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酒菜,桌旁围坐着一男两女,也都已有了几分醉意。
林家姐妹未施粉黛,素衣朱颜,在灯下看来却别有风致。
黎碎花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中衣,一杯在手,微带些醉意的眼光不住在两女身上游移,心中暗暗思忖,“林家这两个丫头虽非绝色,胜在年轻娇俏,且姐妹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脾气秉性却又迥然有异。姐姐非真果敢刚强,性如烈火;妹妹未真委婉多情,善解人意,这样的绝配倒也十分少有,也难怪自己竟能与她俩斯混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真是有些舍不得啊!”他静静地想着,唇边不由浮起了一丝自嘲地苦笑,“看来就连自己这样自命为‘出入花丛却不染轻尘’的人,也还是有把持不定的时候呢!”
一念至此,心神竟有片刻的恍惚,无言地将满杯酒水一饮而尽。
非真一直含笑注视着他,此刻轻轻将身子偎入他的怀中,脸上红晕欲溶,柔声道:“再喝两杯,咱们也好休息了……”说着话,取过他手里的杯子,径自斟满,笑着递到他眼前。
黎碎花心里一软,正欲就着她的手将酒饮下,哪知就在此时,异变骤起!
非真突然手腕一抖,将满杯烈酒全都泼在了黎碎花的脸上。
黎碎花只觉两眼剧痛,犹如火烧,顿时看不清眼前的情景了,与此同时,心口处陡然一凉,一柄精钢匕首已穿胸而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的刹那间,饶是黎碎花武功高强,但在措不及防之下,却也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地连人带椅向后急退。耳听背后风声飒然,另一柄匕首又迎着他的去势闪电般刺到,黎碎花双眼不能视物,只得猛地止住去势,听风辨器,回手抓住匕首的锋刃,用力一夺,一只右手顿时鲜血淋漓,但那柄匕首却也到了他的手中,同时抬脚向身前踢出,只听一声惨叫,对方已连退数步,倒在地上。
黎碎花欲待挺身站起,但前胸已被那柄精钢匕首对穿而过,匕首极之锋利,竟已将他的身子钉在了椅背之上!他微一挣动,心口处就传来一阵剧痛,嘴角也缓缓渗出一缕鲜血。
他长吸了一口气,伸手拭去脸上的酒水,勉强睁开眼睛,终于渐渐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只见未真正用力扶起倒地的非真,两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满是惊惧戒备之色。
黎碎花低头看看胸口那柄直没至柄的匕首,许久,脸上竟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来,缓缓道:“好呀,想不到我这终日打雁的人,竟真的有一天会被雁啄瞎了眼睛!你们两个小娼妇好黑的心肠……”他一开口说话,嘴里的鲜血涌出得更急,他却浑如未觉,反倒抬眼看向林家姐妹,微笑道:“原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为什么不过来呀,我还没死呢!”
林家姐妹对望一眼,都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
黎碎花斜眼看着她们,突然仰首纵声长笑,这一笑带动了插在他心口的匕首,兀自微微颤动,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之色。
桌上烛泪已残,映照着黎碎花渐渐失去血色的脸,那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眉目竟第一次给人以一种凄郁伤感的错觉。他默默望着两女,依然明亮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有些无奈的苦笑,良久,忽然开口唤道:“未真……”声音里竟仿佛有种温柔的意味儿,却并无愤怒之情。
未真瑟缩了一下,呐呐道:“你……你要怎样?!”
黎碎花低声叹了口气,指指自己心口处,微微皱眉道:“这里真的很疼。请你帮个忙,给我一个痛快吧!”顿了顿,突然微微笑了,一笑还是那股轻狂劲儿,“能够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咱俩的一种缘分……”话音未落,牵动伤处,又猛地咳出血来。
未真眼见他那样一个倜傥风流的人物竟落到此刻这般凄惨的下场,心中一阵刺痛,往日的怨毒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胸中霎时涌起一股温柔酸楚的滋味儿,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黎碎花凝视着她,眼中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声音也渐渐低不可闻,“原来你竟然这样恨我……连我这最后一个要求也不肯答应!……”
未真只觉心如刀割,哭着叫道:“不!不是的……我不恨你,真的!”口中说着,竟身不由己地向他走了过去。
非真突然厉声喝道:“别上他的当!不能过去!”
未真一怔,脚步缓了一缓,却始终没有停下,头也不回地道:“姐,你是知道我的,他死了,我……也不想活啦!”说罢,突然加快脚步,扑过去抱住他的身子,失声痛哭起来。
黎碎花淡青色的衣襟全被鲜血所染,面色更是惨白如死,他吃力地伸出左手揽住未真的腰,一双眼睛默默地凝注在她那满是泪水的脸上,这最后的目光好像没有任何含意,就像深井里的水,黑亮亮的,冰凉入骨。然后他就将右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柄带血的匕首,无声地插入了未真的胸膛!
非真惊骇欲绝,尖叫了一声,踉跄着扑了过来,近前一看,却发现两人已然相拥而死。
她失魂落魄地呆立当场,胸口处一阵阵剧烈地绞痛,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无力地坐倒在两人身边,眼睛失神地望着他们的脸。
她心里非常清楚,刚才黎碎花那全力一脚已重伤了自己的内脏,如不及时救治,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但她此刻却全无半点求生的意志,不知怎的,反而有些隐隐羡慕起未真的勇气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发自她的口中,她苦笑了一下,闭上酸涩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