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月色如水。
宫子玉衣袂飘飘,当风而立。漆黑的头发,漆黑的衣服,衬得他的脸色益发苍白,整个人看来还是那么孤独寂寞,甚至还带了种掩饰不住的倦意。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像是天目山头的两潭寒水一样,又黑、又深、又冷、又亮。
此刻,他就用这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云十三郎,即不开口,也没有出手。
云十三郎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屏息凝神,等待着对方那势如雷霆的一击。
宫子玉突然微微一笑,云十三郎眼见他衣袖微动,便即抢先“刷”地一刀向他咽喉削去。这一刀快如闪电,对方若不缩身闪避,立刻便会有断喉之祸。
但就在这时,云十三郎只觉自己的左颊微痛,紧跟着手中弯刀向旁荡开,耳边传来宫子玉好整以暇的笑声,“不错,你这一刀好快呀!”
云十三郎骇然一惊,但虽惊不乱,手腕一转,弯刀反削出去,在空中划了一个绝美的弧线,径直斩向对手的背后。
宫子玉长笑声中,古怪地一转身,轻飘飘地自刀光中闪了出来,身法犹如鬼魅,飘忽来去,直似轻烟。
云十三郎一击不中,立刻疾风般跟上,丝毫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刀光映月,宛如一片雪影铺天盖地向他头顶压下。
宫子玉只是随意在刀光中飘移闪避,倏来倏去,虽然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就在眼前,云十三郎心中却只觉如幻如雾,无法把握。他咬紧牙关,毫不放松,一刀刀连绵不断地削去,刀光越来越急,越来越密,重重将对方裹住。
宫子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开,眉头微皱,不时舒袖荡开迎面而来的一刀,点头道:“好,你果然有些手段。”
云十三郎冷哼一声,没有答话,突然左手成钩,自刀光中穿出,无声无息地直插向他的双目。
宫子玉眼睛陡然一亮,闪幻出一道异样的光采,刹那间,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微微侧头,云十三郎的手指差着几分自他眼前掠过,也就在同一时间,一道目力难辨的乌影,带着尖细的风声扫了过来,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云十三郎苍白的脸上已多了一条血印。
他一个翻身倒纵开去,宫子玉也不追赶,只是轻抚手中的长鞭,低声叹道:“你是能够逼我出手的第一个人!”
云十三郎闻言,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得意之情,反而充满了惧意,他不动声色地缓缓调匀呼吸,只轻轻“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宫子玉似乎毫不在意,仍自微笑道:“你只管放手攻来,我若想要你的命,也不会等到此刻啦。”
云十三郎没理会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淡淡道:“谁要你让!”话音未落,揉身而上,弯刀又快如闪电般攻到。
宫子玉脚下动也不动,只是上一抹,下一抹,左一格,右一格,用鞭柄挑开了他急攻而来的四刀,冷笑声中,手腕一转,鞭梢宛如毒蛇吐信般向前一探,云十三郎脸上顿时又现出一条血痕。
云十三郎明明看见蛇信般的鞭梢在眼前陡然一闪,但那速度委实太快,根本来不及闪避,心念一动,回手向那长鞭的中段处斩去。
眼见那鞭子宛如一条活蛇般伏在地上微微颤动,直待刀锋近身,才猛地蹿起,凌空翻卷,轻巧地闪避开那致命的一击,待这一刀使老,突然腾空而起,卷住刀锋,鞭梢竟在瞬间搭上了他的手腕!
云十三郎惊骇无比,本能地用力回夺,手腕处猛地一阵剧痛传来,再也握不住刀把,弯刀发出一声轻响落在了脚下。他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放弃挣扎,抬头望去,目光正与宫子玉的眼光相遇。
片刻,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远远的城内方向突然冲天升起了一道耀眼的焰火,宫子玉见状一怔,皱眉问道:“你的帮手去了‘白衣殿’?”
云十三郎紧闭双唇,没有回答。
宫子玉不再追问,收起长鞭,默默瞟了他一眼,清啸一声,黑衣一身,立刻融化在了夜色当中。
啸声渐渐消失,天地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空虚静寂。
星月连天,冷风飕飕,云十三郎呆立当地,冷汗不觉已湿透重衣!
……
宫子玉赶回“白衣殿”时,已是黎明时分。
殿中残兵断刃丢得满地都是,“鬼王牌”的属下正忙着收拾现场,诺大的庄院中虽然人来人往,却又安静得出奇。
宫子玉缓步向正厅走去,暗暗思忖着对手这次忽然来袭的真正目的,心里想着,脚步已踏上了正厅的台阶。
正厅中居然聚集了许多人,个个神色黯然,那么大的房间里竟然听不到一点儿声息。
宫子玉打住思绪,一步踏进厅门,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众人面有伤戚惶恐之色,互相望了一眼,却没有人开口回答。
宫子玉陡然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皱了皱眉,目光缓缓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心里一沉,脱口问道:“小黎呢?!”
众人不敢与他对视,匆忙间都低下了头。
终于还是玉秋尘大着胆子轻声禀告道:“老祖宗,今晨我们才发现小黎……‘东陵侯’昨夜被林家那两个丫头杀死在外面的宅子里,那两个丫头也没活成,他们三人一起都……”她本来就说得有些艰难,看看宫子玉的脸色,慢慢住口不说。
厅中众人虽然都低着头,但久久听不到一点儿动静,有几个已忍不住悄悄抬眼观察着宫子玉的反应。
宫子玉没有反应。
他只是无言地立在那里,苍白憔悴的脸上全无表情。良久,他才缓缓闭上眼睛,朝众人挥了挥手,低声道:“都出去吧。”
没有人敢出声劝慰他,大家相互看了一眼,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
蝶梦楼最后一个出门,他看了看兀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宫子玉,眼中全是担忧焦急之色,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带上了大门。
此刻,厅中只剩下宫子玉一个人,他又静静地站了好久,才缓缓向内堂走去。
一进内堂,他就看见了黎碎花!——当然那只是一具早已凉透了的尸体。
刹那间,宫子玉只觉自己的身子也从头凉到了脚——就是眼前这个人,仅仅一天前还在陪着自己散步谈话,还对自己的提醒露出那种惯常的漫不经意的微笑,那飘乎清朗的笑容犹在眼前,他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此时,宫子玉突然有了一种痛彻心肺的无力感。打从记事起,他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软弱和恐惧过,这种感觉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竟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刺穿自己那层坚固的铠甲,直达他内心最软弱的地方,而且在一瞬间将他伤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终于,他缓步来到黎碎花的身边,刚刚俯下身去,忽然就搜肠刮肚般地咳了起来,直咳到喘不过气来,直咳到流出了眼泪!
好久,他才压抑住这阵猛烈的咳嗽,目不转睛地盯着黎碎花身旁放着的那柄曾经刺透了他身体的精钢匕首,那上面暗红色的鲜血已经凝固,仍隐隐闪动着一股凶光。
宫子玉缓缓伸手将那柄匕首拿了起来,低声自语道:“小黎,我知道是谁杀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