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轩郁风临时居住的那处小庄院中渐渐燃起了炊烟,晚风隐隐送来饭菜的香气。
庭前一株大树下,云十三郎正靠在树干上沉思。淡淡的夕阳照着他微索的眉头,低垂的眼睑,有风拂过他的袍角和发梢,远近的房舍在他身后的暗影里仿佛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有他的身影是凝定清远的,宛如流水中的磐石。
斜对面的小窗里,柳依依侧身站在窗前,正痴痴地向他凝望着,眼光凄凉忧伤,仿佛是个渴望而又无望的深渊——她已经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的了,她只希望能够时常有机会这样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廊下缓缓走来一个银衣女子,她看看云十三郎,又看看窗口处的柳依依,轻轻叹了口气,开口招呼道:“云兄弟,快进屋吃饭吧。饭后轩公子还有事和咱们商量呢。”
云十三郎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好,我就来。”又扭头向柳依依道:“依依,你也来吧。”
柳依依没想到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脸上顿时一热,慌忙低下头去,轻轻答应了一声。
云十三郎怜惜地摇了摇头,走上曲廊,跟着朱红妍去了。
晚饭后,众人都聚集到厅中议事。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厅中点了几只巨大的蜡烛,照得一室皆明。
轩郁风居中而坐,正与身旁的云十三郎小声讲着什么。
突然,云十三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神色凝重地低声问道:“你们听见什么了么?”
众人一怔,互相看了一眼,都静下来凝神倾听。
片刻后,玄鹞摇头笑道:“没什么动静啊,你就别疑神疑鬼的啦……”
云十三郎不理会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忽然伸手将门拉开,一股初春的凉风立刻扑面吹来,屋中的烛火被吹得摇摆不定,凭空增添了几分阴森神秘之意。
众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各自手扶兵刃站起身来,戒备地盯着门外。
屋外月华如水,静寂安宁,并没有任何异样。
众人凝神良久,都暗暗松了口气,玄鹞首先坐了回去,笑道:“如何,我就说没人吧,你也太小心……”话音未落,东院突然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静静的夜晚听来竟令人毛骨悚然!
玄鹞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立刻就要冲出门去查看。
云十三郎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别乱动,现在大家不能分散,否则凶多吉少!”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南院、西院、北院三个方向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叫声刚发即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捏住了喉咙,十几声惨叫都是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个短音便又归于沉寂,听来令人心胆俱寒。
轩郁风侧耳倾听,良久才皱眉道:“好高的轻功,好快的出手!……如果仅是一人所为,那真是可怕……”
云十三郎沉吟片刻,忽然低声道:“一定是他亲自来了!我想林家姐妹大概已经将黎碎花除去了……”他也不向愕然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只是命令道:“大家各自准备好,他这回是来报仇的!”
十几声惨叫过后,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天地无声,万籁俱寂,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刚才那可怖的一幕。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上,木叶的阴影挡住了月色,厅前树下的暗影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白衣似雪。
云十三郎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点头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说话吧。”
宫子玉一言不发,飘然进了大厅,目光自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却依旧不说一句话。
厅中众人连轩郁风在内,大部分都从未见过宫子玉的真人,此刻见到传说中杀阀决断、冷酷狠毒的“老祖宗”居然是眼前这样一个清雅秀逸,若有病容的贵介王孙般的人物,都是吃惊多过恐惧,目光定定地吸在他身上,一时竟无法移开分毫。
只有云十三郎、玄鹞和柳依依三人如临大敌,满脸戒备地瞪着他,手掌在不觉间已握成拳头。
宫子玉的脸很静很冷,全无表情,就象是一张用上古美玉雕刻成的精制无比的面具,虽然有了神彩,甚至有了灵气,却没有一丝感情。
众人注目这样一张脸,不由自主都从心底泛起了一股森冷的寒意。
终于还是作为主人的轩郁风先开了口,语气冷淡而客气,“请问来此有何贵干?”
宫子玉只答了两个字,“索命。”
众人心里一紧,正欲有所行动,陡见眼前白影一闪,飞流星突然痛哼了一声,肩头处已然多了个血洞,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原来宫子玉已在刹那间用握在手中的一柄精钢匕首刺向他的咽喉,要不是云十三郎和玄鹞同时扑过去急攻他的后心,这一下早已洞穿了飞流星的咽喉。
南飞衣忙将他扶下来,薛弱香立即为他上了金创药。
与此同时,众人各执兵刃,已将宫子玉团团围住。
宫子玉宛如未见,只是抬眼看着云十三郎,寒冰一般厉烈的眼神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半晌才低声道:“你听着,这一回,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云十三郎没理会他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他的手上,口中却命令道:“女的全都退下去!”
柳依依左手持剑,咬牙道:“不!”口中说着,剑光一闪,已疾刺向宫子玉眉心。
云十三郎骇然呼道:“不要!”同时弯刀斜劈,也削向宫子玉咽喉,这一招攻敌所必救,只希望能缓上一缓。
宫子玉“嗤”地冷笑一声,身形微微一转,已避过了他的攻击,同时伸出左手,指尖竟在瞬间捏住了柳依依的剑刃,轻轻向旁一带,已挡住了萧阳急攻而来的一招,脚下毫无声息地向前跨了一步,就轻巧地避开了其余众人攻来的兵刃。
柳依依只觉一股大力始终粘在自己的剑刃上,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着,全然由不得自己,正自惊骇之际,陡然身子剧震,已被宫子玉连人带剑抛出圈外,重重飞跌了出去。
玄鹞见此情景,忙飞身过去抱住她,只觉胸口如受重击,一口气缓不过来,趔趄着向后退去,直退到墙角方才止住,两臂酸麻,险些抬不起来。再看怀里的柳依依,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云十三郎闪身挡在两人身前,头也不回地向朱红妍和南飞衣吩咐道,“你俩快把他们扶到别处去好好照料,此地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也不许插手!”他的口气严厉,不容置辩,朱红妍和南飞衣虽不情愿,还是退了出来,护着飞流星和柳依依,同薛弱香一起闪入了后堂。
此刻,厅中只云十三郎、萧阳、玄鹞和轩郁风四人。
宫子玉冷眼看着他们的行动,却没有再度出手。
此刻,他望望围住自己的四个人,目光忽然停留在玄鹞脸上,漠然道:“你若退下,我不杀你。”
玄鹞冷笑摇头,脱口道:“废话!”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一股阴冷的大力骤然袭来,他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挥掌击出,掌到中途,陡觉臂上一凉,疼痛犹如闪电般沿着手臂窜入心口,不由自主地失声大叫。他身旁的云十三郎及时把他推开,刀光如练,将宫子玉裹入其中。另一旁的萧阳也在同时长笛点出,直指对手双目,两人一出手都是攻敌要害,配合得天衣无缝。
宫子玉目光一闪,突然伸手托住萧阳的手臂,微一用力,他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眼见就要撞入云十三郎的刀光之中,云十三郎骤遇此变,迫不得已,弯刀强行划个弧线避开萧阳,却在瞬间露出了胸前的一片空隙来。
宫子玉冷笑声中,手指一弹,匕首已脱手飞出,直刺入他的胸口!
云十三郎百忙中提一口气,微微向后一缩,匕首便只刺入了三分之一,饶是如此,仍觉眼前一黑,犹如高崖失脚,心口处冰凉入骨的剧痛伴着一阵晕眩袭来,险些跌倒。
宫子玉哪肯放过这样的机会,身形一闪,手掌全力向他头顶拍去。
就在这时,一直都没有出手的轩郁风动了。
一道耀眼的光华自他的手中升起,刹那间竟令厅中所有火烛为之失色——那样灿烂而眩目的美丽,却带着种强烈得仿佛不可抗拒的杀意,无声无息地向宫子玉袭来。
宫子玉蓦然回头,那一刻,他的眼睛仿佛也因这骤临的剑光而变得明亮起来,似乎在瞬间吸收了整个厅中所有的光源,闪幻出几近妖异的夺人神彩。然后就见他袍袖一展,从袖中伸出了一只右手,竟然向着那剑光迎了过去。
两人在空中乍合即分,那道雪亮的剑光也在同一时间内消失不见。
待得其余各人又能看清厅中的情景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轩郁风已退至厅角,嘴角噙着一丝痛楚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宫子玉。而宫子玉仍然立在厅中央,只是伸出的右手中已多了一柄三寸来长、光华流转的小剑。他侧目看看手中的小剑,唇边忽然掠过一丝轻灵飘忽的微笑,淡淡道:“好一手‘掌中剑’!” 随着话音,他那身白得仿佛不染纤尘的衣衫的肩头处竟缓缓渗出了一线殷红的血迹,衬着雪也似的白衣,显得格外刺目。
轩郁风眉头紧锁,屏息凝神,竟不敢分心答话。
两人对视良久,宫子玉微微皱眉,突然手抚胸口急咳起来,随着这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漫上了一层病态的嫣红,看起来竟给人一种凄艳柔弱的感觉。
厅中几人却不约而同没有趁机上前抢攻,也不知是慑于他的余威,还是担心他在使诈。直到他缓过一口气来,才终于强行止住了咳嗽,抬头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身影瞬间消失在厅外迷茫的夜色中。
一来一去,虽然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却犹如迅雷急电,余威慑人。
厅中几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赶过去扶起云十三郎,只见他胸口处全是血迹,人已然昏迷过去。萧阳连忙去请来薛弱香,她匆匆替他止住了血,摇头叹道:“好险!”
轩郁风在宫子玉刚刚离去后,就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坐倒在地,此刻听到薛弱香的话,再看看自己这方的情形,情不自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