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十三郎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醒过来,但他毕竟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微笑着的麻脸,虽然有些丑陋,但目光却十分和蔼亲切。
云十三郎游目四顾,便看见了忧心忡忡的鬼公子,他回避了云十三郎的目光,低声介绍道:“这位是我姑妈薛弱香,有名的‘妙手回春’!”
薛弱香不待他再说什么,已接口道:“实话对你说吧,你妄用真力,使全身血气逆转,本已无救。我虽然竭尽全力,但医术有限,没有回天之力,你的性命虽已保住了,但武功尽失。你明白么?”
云十三郎一阵晕眩,情不自禁用力摇着头——这事实对他来说实在太可怕了!
许久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明白。”其实他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不干脆让他死掉,还要让他醒来去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薛弱香惊异地望着他,不懂得他怎么会有这么深刻的痛苦,她用同情的声调劝慰道:“你的性命能保全下来已是奇迹,理应高兴才是呀!”
云十三郎抬头看牢她,目光空洞茫然,似乎完全没有焦点。半晌,一丝微笑浮上他的嘴角,只是那个微笑,说不出的苍凉……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薛弱香从山中采药归来,刚进院门,便看见云十三郎和豆豆正站在竹篱墙边说话,两人的神情都很严肃,不见一丝欢容。她心里一动,忍不住缓缓走过去,站在了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树下。
只听云十三郎低声道:“豆豆,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不必再陪着我,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豆豆一怔,吃惊道:“你赶我走?我已经没有家了,你要我走到哪里去?!”
云十三郎抬起头来,注目远方的天际,缓缓道:“外面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你留在我身边,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豆豆忧虑地看着他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脱口问道:“那你呢?”不见他回答,又追问了一句,“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云十三郎侧过脸来看她一眼,“真是孩子话,难道我还要靠你来照顾不成?!”
豆豆皱眉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
云十三郎微微地笑了,他的笑有种日暮的味道。黄昏的夕阳映在他那张简直可以称得上绝美的脸上,整张脸却仿佛蒙了一层金色的灰。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如血的残阳,许久才轻轻叹息道:“夕阳这么好……然而我这一生,已经完了!”
豆豆心里一酸,眼圈都红了,急切地道:“小姨父,求求你别说这种话。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呢!”
云十三郎恍如未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缓缓道:“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在大青山里跟祖父和寒烟一起度过的……我也曾经幻想所有这一切全都不曾发生过,那该有多好啊!”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不会选择这种活法儿……只可惜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豆豆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再也忍不住抱着他的手臂放声大哭!
薛弱香不禁一阵心酸,眼眶也有些潮湿了,她突然开口问道:“云公子,报仇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云十三郎于暮色苍茫中回首望来,眼神中有一种再也无法掩饰的凄凉,低声道:“报不了仇,我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薛弱香犹豫了一下才道:“你真的那么想恢复武功?”
云十三郎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希望,眼中顿时有了光彩,用力点了点头。
薛弱香又紧逼了一句,“宁可不要性命?!”
云十三郎依然点头。
薛弱香长吐了一口气,沉吟片刻才低声道:“我有一个学医的老友,手段比我还高。但他不务正业,一心只想创出个奇迹来。他苦心研究了大半辈子,果然被他创出了一种血气逆转的功夫,这种方法能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功力大增,但却极耗真元!学了这种功夫的人,最多只能活上个三五年,而且习后性情也会有变……这方法虽然高明,但有谁愿意不要性命去尝试?现在你既这么说,我倒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我还是劝你要考虑清楚……”
豆豆本欲开口阻拦,云十三郎却不给她这机会,抢先开口道:“薛伯母,求您带我去见他吧!”
薛弱香看看他急切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进屋从长计议吧。”
几人回到屋里,又叫来鬼公子,把情况和他说了。
鬼公子欲待要劝,看看云十三郎决绝的神色,也只得长叹一声,不再开口。
薛弱香望了几人一眼,严肃地道:“我那朋友就住在杭州城里。听说你们与‘鬼王牌’作对,他们在杭州的势力极大,到处都布有眼线,如若暴露踪迹,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所以咱们此去必须掩饰行藏。我刚才略想了想,咱们不如装扮一下上路,只是要委屈云公子化装成老妪我的侄女才行。”
云十三郎脸一红,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为什么定要装成女人,我化装成老头不行吗?”
薛弱香微微一笑,疼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我虽然深居简出,但并非无名之人。‘鬼王牌’主早已派人来请过我,被我婉言谢绝,并答应任谁来邀,也决不会出山相助,双方这才没有撕破脸面。我的举动必满他不过,幸而我原也有个远房侄女,名叫薛爱爱。如果只是带她进城会友,才不至于惹人怀疑。”
她见云十三郎还在犹豫,又补了一句,“何况爱爱从未习学武功,也可算作个小家碧玉。你如今行动不便,若扮成了她,便可尽量坐在车中,不再抛头露面……”
云十三郎看看鬼公子和豆豆,问道:“那他们呢?”
“就扮成车夫和丫鬟吧。不过他俩都跟‘鬼王牌’的人照过面,必须易容才行。”薛弱香说罢,转向豆豆吩咐道:“你先去做好准备,明早咱们就装扮起来上路。”又向鬼公子道:“你今晚连夜出去雇辆马车来,要有窗帘锦垫,再预备些换洗的衣服。”……
豆豆看看低头不语的云十三郎,不知是该替他高兴还是难过,半晌才勉强笑道:“小姨父,我猜你若扮成女子,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呢!”
云十三郎闻言抬起头来白了她一眼,淡淡道:“小丫头越发没规矩了,怎么连我也敢打趣起来了?!”
豆豆满心委屈地道:“人家是怕你心里难过,所以想逗你开心嘛!”
云十三郎微微一笑,“你不懂,我这是求仁得仁。上天能给我这个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难过?!”说罢,径自起身走进里屋,帘后传来他含笑的声音,“快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远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