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一弯冷月静静地挂在树梢上,四周寒意袭人。
云十三郎默默地穿行在枫林中,尽管已经感觉到两腿沉得象灌了铅一样,还是强迫自己不能停下来。
其实,此刻身体的疲倦已算不了什么了,最可怕的是他的心已经乱了!
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幕幕自他眼前闪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乱转,每张脸上的表情也变幻不定,一时关切、一时惊讶、一时又冷漠无情!……间或又会有一两张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的脸夹杂在其间,明明没有什么印象,却为什么每一次的出现都会使自己的心脏猛地抽紧,疼得仿佛已无法呼吸?!当一张并不年轻漂亮甚至有些苍老憔悴的女人那惨白的脸又一次闪现在他眼前时,伴随着这张脸的出现,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绝望的声音,“十三郎,……咱们已经有孩子了!……可怜的孩子……他就要跟我去了……可怜的孩子……!”
他突然停住脚步,抱着头蹲下身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一霎那,他的头疼得就像要炸开了一样,眼前景物不住晃动,整个天地仿佛都在不停地旋转……他已没办法再想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恢复了一点知觉。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浑身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定了定神,他强迫自己不再思考,只是机械地赶路,直走到月已偏西,才望见远远的林间小路旁闪现出的一点灯火,仿佛冷雾中的一点寒星,格外明亮诱人。
云十三郎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终于赶到了那座小屋前。
一排木屋前挑了一盏小小的灯笼,照着一面小小的幌子,摇摆着现出一行黑字:“来升客栈”。
云十三郎犹豫了一下,再不迟疑,伸手叩响了门环。
两扇木门应声而开,倒把云十三郎吓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原来门里早站了个一身红衫儿的小姑娘,精致的小脸上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居然正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名叫“豆豆”的女孩子!
豆豆也在看着他,神色间却没有惊讶,只有无尽的喜悦,欢声道:“小姨父,你终于来了!”又向他身后望了望,奇怪地道:“飞流星大哥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云十三郎目光一闪,微笑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难怪你会出现在这里!”
豆豆不高兴了,嘟起嘴来小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是也和我们是一伙的吗?”
云十三郎微微一怔,叉开话题道:“豆豆姑娘,请问还有吃的东西没有?我都快饿死啦……”
豆豆笑了,招手道:“跟我来吧。”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汁面很快就摆在了云十三郎的面前,上面还卧了一只大大的荷包蛋。
豆豆含笑望着他,柔声道:“吃吧,不够还有呢!”
云十三郎先干掉了那只荷包蛋,这才吃起面来。
豆豆坐在他对面,双手托腮,静静地打量着他。
灯下的云十三郎面色有些苍白,眉宇间颇有风尘憔悴之色,就算此刻正在吃东西,也依然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豆豆不觉有些心疼起来——照他这样的年纪,本该同那些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少一样,骑着骏马,背着宝剑,豪气冲天,快意恩仇!……豆豆已经记不起来到底有多久没有看见云十三郎开怀大笑的样子了,有时候也不禁怀疑,他这一辈子还会真正的开怀大笑吗?
正在她痴痴呆想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口中大声叫道:“李姑娘,萧大哥他们回来了吗?真可气,我把云兄弟给丢……”话音未落,突然看见了桌旁的云十三郎,这一惊着实不小,顿时打住话头,就象盯着鬼一样地盯着他!
云十三郎放下筷子,也在看着他,脸上居然露出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来。
还是豆豆开口解了围,打趣道:“你没把他带来,倒是他自己寻了来,这话可怎么说呢?”
飞流星悻悻地“哼”了一声,自嘲道:“我早说过我不是你这小姨父的对手,没想到他现在没了武功,竟还这么厉害,把我和那位‘三秋夫人’耍得团团乱转,让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说话间,萧阳等人也回来了,大家一眼看见坐在桌旁的云十三郎,都情不自禁松了口气,露出惊喜的表情。
玄鹞首先大叫一声,就要扑过去拉云十三郎的手,却被飞流星一把抓住,赌气道:“千万别去碰他,那是只刺猬!”见到众人不解的目光,才悻悻然解释道:“小心,他手里有‘血煌’。”
大家愕然相望,都把目光转向云十三郎。
只见他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缓缓自众人面上扫过,漠然的神情中隐隐带着种戒备之色。
僵了半晌,豆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姨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大伙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该有多伤心呀!”说到动情处,眼里已闪出依稀的泪光。
云十三郎飞快的撇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松动,终于淡淡问道:“你们不是说要给我看病吗?大夫呢?”
众人不约而同放松下来,萧阳立刻回身进里屋将薛弱香请了出来。
薛弱香走上前坐在云十三郎的对面,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才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来替他把脉。
众人屏息注目,仿佛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一阵漫长的等待后,薛弱香长出一口气,收回手来,又怔了好半晌,才摇头叹道:“冷焰真是个鬼才,老身自愧弗如!”
众人心里一沉,豆豆脱口道:“怎么,没办法?”
薛弱香看了她一眼,仿佛有些不忍,避开她满含期望的目光,转向云十三郎柔声道:“好孩子,把你这些日子的感觉都跟我说说好吗?”
云十三郎望着她丑陋却慈祥的脸,静了片刻,终于轻声道:“我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很乱,什么也记不起来,偶尔回想起一些古怪的画面,却又好像从未经历过……有时候头会很疼,疼得我再也不敢去想……”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抬头看着薛弱香,眼中闪过一丝凄凉和无助,“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薛弱香心里一酸,竟不敢与他对视,定了定神,才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安慰道:“你先别害怕,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折腾了一天,你也该累了,进里屋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说着,朝一旁的萧阳使了个眼色。
萧阳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点在他的“黑甜穴”上,俯身将他抱到里屋的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才悄悄退了出来。
厅中众人愁眉不展,相对无言。
天快亮的时候,轩郁风终于赶到了。
进得门来,他连斗篷都来不及解下,就急急问道:“怎样了?”
没有人回答。
轩郁风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强自微笑道:“不要紧,好歹人是救出来了!”
又静了半晌,鬼公子憋不住开口道:“这样也不是办法!姑妈,您就先配付药试试嘛,说不定……”
薛弱香冷冷瞪他一眼,“药也是可以乱吃的?你想要他的命吗?……胡闹!”
鬼公子怔了怔,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薛弱香看看众人失望已极的神情,沉吟了好久,才迟疑着开了口,“我倒有个想法……”
轩郁风眉梢轻扬,鼓励道:“说来听听!”
薛弱香字斟句酌地道:“从他刚才所说的感觉看,冷焰的药虽然厉害,却也未能将他所有的记忆全部抹去,只是霸道地控制他无法自己用心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假设他心中对某件事的记忆非常深刻,也许一些外来的刺激倒有助于唤醒他的记忆。只是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何况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令他最难忘的那段记忆……”
南飞衣眼前一亮,兴奋地道:“据我所知,他对他祖父和未婚妻柳寒烟的感情极深,如果能带他去原来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有用!”
萧阳皱眉道:“可咱们不知道他原来的家乡在哪儿呀?”
一直默默倾听的豆豆突然插嘴道:“我知道!上次他以为伤重将死的时候,曾对我和鬼公子讲过的……”
鬼公子也点头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他说那个地方叫大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