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黑得令人浑身发冷,冷入了骨髓,仿佛连窗外柔和的月光都无法进入。
桌上点了几只白色的蜡烛,烛泪已残。
桌后的椅子上并排坐着五个人,神情冷肃,面露杀机。
风从窗外吹进来,烛火闪个不住,照得每个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来就像每个人都不怀好意。
他们的对面站着云十三郎,身影孤单,面色苍白,神情倒还淡定从容,唇角间带着种永不服输的倔强之色。
坐在最左边的陆一帆先忍不住开口了,语气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姓云的,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云十三郎分明听见了他的问话,却没有搭理他,甚至脸上连一点轻蔑的表情都没有,而这又表示出了最大的轻蔑。
帅伤情一直在望着他,此刻不禁微笑了一下,他的目光中仿佛有一种淡薄而真实的同情。
其余三侯却只皱了皱眉,均觉陆一帆的问法很蠢。
陆一帆自己也觉无趣,愤愤地“哼”了一声,转向蝶梦楼低声道:“依我看,咱们不必再等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他虽已暂接“北望侯”一职,但总有仿佛低人一头的感觉,尤其是面对帅伤情的时候,更是有些进退无措。“四侯”虽都较他年轻,但那种风度气派,却是他永远也学不来的。他心里很不服气,甚至十分恼火,但偏偏无法公然发泄出来,只好把一腔怨毒都转移到了云十三郎的身上。
蝶梦楼并没有回答陆一帆,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望望其余几人,缓缓道:“这可是咱们头一回瞒着老祖宗行事,他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黎碎花勉强笑道:“顾不得那么多啦,反正咱们这也是为了他好!”
舒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十三郎,脸上笑容温和,语调却极其冷酷,“这回若再让他活下去,我敢打赌‘鬼王牌’迟早有一天会毁在他的手里!”
蝶梦楼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决定了!……小帅,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帅伤情。
帅伤情沉吟一下,淡淡道:“只有一个问题:谁来动手?”
众人互相望了一眼,一时都沉默。
——如果只是杀人,通常情况下他们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这个人却是云十三郎,是一个老祖宗一直不肯下手杀害的人,而他们却谁也不想去冒激怒宫子玉的险!
半晌,蝶梦楼才低声道:“这样吧,一帆,你去随便找一个当值的小头目来,由他动手,反正姓云的此刻也反抗不了。”
众人立刻明白了他这借刀杀人的办法,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陆一帆答应了一声,马上出门而去。
屋中只剩下四侯和云十三郎,时间在等待中仿佛已凝固了……
夜静无声,整个“白衣殿”仿佛是一头沉睡中的洪荒巨兽。
四下里偶尔传来一两下更鼓声,更衬出天地间的寂静。
陆一帆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叫做姚青的小头目,正带着他往回走,不想迎面碰上了正在四处巡查的玉氏姐妹。
玉秋尘先含笑招呼道:“陆侯爷,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陆一帆一怔,也笑着还礼道:“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看看月色……”
玉秋尘瞟了他身后的姚青一眼,脸上笑得依旧娇媚,话锋却隐含讥讽,“赏月是件极风雅的事情,本该一个人慢慢享受,侯爷却带着个属下做什么?”
陆一帆沉下脸来,淡淡道:“这话问得奇怪,难道护卫主对陆某起了疑心不成?!”
玉秋尘笑容不减,“不敢,职责所在,罗嗦几句,侯爷何必生气?既如此,我们姐妹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说罢一摆手,令属下让开了一条路。
陆一帆向她点点头,正欲离开,谁知一旁的玉柔尘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姚青面前,冷冷问道:“你此刻本该在西院当值,怎敢擅离职守?!”
姚青接触到她那冷若冰霜的目光,吓了一跳,苦着脸躬身答道:“小人不敢!是陆爷……不,是‘北望侯’爷命属下跟他办事去的。”
玉柔尘寒声追问,“办什么事?”
在她那双锐利目光的盯视下,姚青浑身都软了,呐呐道:“去……去杀一个人!”
“谁?”
“陆侯爷没说,小的也不知道!”
玉柔尘抬眼看着一脸不快之色的陆一帆,淡淡道:“陆爷什么人动不了手,却要借助一个属下来干了?!”
陆一帆恼羞成怒,咬牙冷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
玉柔尘冷冷一笑,别过头去,只当作没听见。
陆一帆正待发作,玉秋尘已笑吟吟地插嘴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陆爷可别当真……”口中说着,向玉柔尘缓缓摇了摇头,媚笑道:“侯爷有事只管请便。”
陆一帆“哼”了一声,向姚青一挥手,当先迈步而去。
玉秋尘望着他两人的背影远去,低声道:“师妹,你悄悄跟过去看看,这家伙背着咱们姐妹,私下里捣的什么鬼!”
玉柔尘点了点头,身形一动,毫无声息地跟了下去。
夜凉如水,月色清朗。
玉柔尘尾随两人,竟渐渐来到了后院一处极偏僻的大屋外,她心中疑惑,实在无从猜测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屋中人影晃动,随即传出一个淡漠的声音,“姚青,现在就出手杀了你面前的这个人,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这声音一经入耳,玉柔尘不禁大吃一惊。她已听出这正是“南湘侯”蝶梦楼的声音,究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情不自禁探身从窗缝向里张望,这一望不要紧,饶是玉柔尘这样冷静淡定的一个人,也吃惊得险险叫出声来——原来四侯竟都聚集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大屋子里!
这下她可真糊涂了,四侯杀人,莫非还要假手他人?那么他们要杀的这人到底又是何方神圣?她越想越是起疑,换了个角度,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想看清姚青面前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但她失望了。
映入她眼帘的只是一个背影,中等偏高的身材,只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布衣。不知怎的,玉柔尘的目光一接触到那个身影,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悸动了一下。她竭力回想着,突然,一个遥远但却异常清晰的影子闪过她的脑海,玉柔尘陡地一震,浑身上下掠过一阵寒战——老天,难道是他?!
还没待她回过神来,姚青已抽出钢刀,一步步向那人逼近,刀锋映着烛光,闪幻出一片冰冷炫目的光华,径直劈了过去!
玉柔尘几乎想也没想,身形已然穿窗而入,同时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闪电,众人耳中只听一声清越的刀剑相击之声,定睛看时,才发现只在眨眼间,姚青手中的钢刀已被长剑削为两断。
而玉柔尘俏立在屋中央,左手拿住姚青的手腕,右手一抬,长剑“刷”地回到鞘中,冷冷看着屋中众人,许久才开口道:“你们几个好大的出息!”
黎碎花不瞒地瞥了陆一帆一眼,皱眉道:“我们处决帮中要犯,哪到你来多管闲事!”
玉柔尘面无表情,依旧冷然道:“你们既已将他找回,为何不尽快禀明老祖宗,这么偷偷摸摸的算怎么回事?”
蝶梦楼缓缓道:“老祖宗近来身体不太好,我们有权代他处理此事。”
玉柔尘一时语塞,静了片刻,才“哼”了一声,“原来如此……这也罢了,我问你们,要想杀他为何不自己动手,却巴巴地找了个手下来掌刑,是不是害怕事后被老祖宗知道了,你们担待不起呀?!“
四侯互相望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帅伤情突然微微一笑,开口道:“玉柔尘,你又为什么要这般全力地回护他?“
玉柔尘闻言怔了怔,一时无言以对。
舒小白见状亦淡淡道:“你还是快点让开吧,我们几个若是出手,你又能讨得了什么便宜?“
玉柔尘不答话,将姚青推开,微微退后一步,挡在云十三郎身前,手按剑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的脸,寒声道:“有我在,你们就别想动他!“
屋中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味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时刻,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房门大开,满书香带人出现在门口,他冷眼看看屋中的情境,厉声喝道:“怎么,要火拼吗?”
屋中静了一会儿……
黎碎花悻悻道:“这又奇了,怎么大家都跟约好了似的往这儿来?”
满书香摇头叹道:“你们几个胆子越发大了,竟公然背着老祖宗行事,他叫我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舒小白苦笑道:“老祖宗长着千里眼吗,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话音未落,玉秋尘已笑吟吟地迈步而入,“是我禀告的,老祖宗命你们快去见他呢!”口中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望向默然而立的云十三郎,目光闪动,媚笑道:“小兄弟,没想到这麽快又见面了。”
云十三郎从始至终都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无动于衷,好像这屋中正在发生的事情都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似的,那种带着点厌倦的淡漠绝非伪作,就仿佛他的心神早已不在此地,而是已去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在望着他,半晌,舒小白摇了摇头,蝶梦楼也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