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中有这样一则铁律:
但凡穷途末路之人,不论正邪,只要蔽居于玉树宫中,并立誓终生不离此地,则可保性命无忧。
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嘲讽的抿了抿唇,北歌随苗香沿路迂回而行。她记性甚好,这般忽左忽右,没停歇的的走,好似走出很远。但依照估算,实则两人仍在觋泉左近,反倒是越走越往低处。
又行了半个时辰,二人便由一道山壁裂缝,进了怪石嶙峋的迷阵。此处道路狭窄,多为天成,仅容一人通过。苗香小心翼翼于前方带路,在无数岔道中折来折去。她走走数数,生怕踏错一步。北歌紧随其后,身处石林中举头不见天日,兜兜转转早已迷了方向。索性摒除杂念,心无旁羁的死记硬背起来。
此法甚为笨拙,常人亦难做到,她身陷迷宫中,仗着过目不忘,将所过之处一一刻入脑海。晓是如此,也不敢再多讲话。心知速记只在一时,其中稍有错漏,则通篇皆化为乌有……
这时夜幕已临,苗香生起火把照明。等好不容易脱出石林迷阵,已是明月高悬。
清风拂过,前方空地宽广,乍看去是片石碑林立的乱葬岗。石碑之上均无名无姓,年久的已遭风雨侵蚀,青苔满布。
依苗香所言,这里暗藏不少泥沼,人若陷了进去,再难有命出来。北歌听得神色凝重。
玉树宫果非善地,单就前两道屏障而言,外人绝难闯入。而石林,碑林之后……
放眼望去,隐约可见不远处山雾弥漫,森森瑰气,点点磷光,叫人不寒而栗。她闻四周一片死寂,已然明了。这绝非寻常雾气,而是腐筋蚀骨的毒瘴。
玉树宫第三道瘴气林便在十数丈外,想必传说中的主殿亦不远矣。
苗香停下脚步,她知晓规矩,未受邀者便要止步于林前。于是依依不舍的望了北歌一眼,说道:
“我只能送大哥哥至此。你记住沿石路走,逢五即转,不远便是出口了。”说着,由织满彩秀的挎包中取出一颗青色丹药,与之前四姑娘所持的翠枝一同交到北歌手上,又嘱咐:
“这药只能避毒瘴一刻,大哥哥可别回头。等出去后,就将四姑娘的信物交给宫里人看,他们自然会晓得你是谁的客人。”
北歌点点头,接过两件事物后,想小丫头漏夜往回走,甚是危险。万一在那石林中走叉了路,命难保,于是便问她:
“此处鸟兽绝迹,不如我们稍作休息,待天明再走可好?”
苗香本是心下湍湍,正自犯愁。听北歌这么说,还以为大哥哥同她一样怕黑,胆怯独行夜路,才找人作伴。安慰之余,不由喜上眉梢,高高兴兴的应承了。
两人退回石林出口,找了块干爽大石坐下。北歌生起篝火,把肉干分给苗香大半。苗香吃得饱饱,疲累了,不久便枕在北歌腿上沉沉睡去。
北歌轻轻唤了声,不听她答应,便由衣内撕下片布,将地图默下。
反复检视了三遍,再无错漏,北歌也就安心。只可惜此时此地,难以成眠。她望着满天繁星,在地图上最后标了个坐向,取出玉笛在手中把玩儿一阵,便轻轻吹奏起来。
静夜中,悠悠笛响,不知会传到哪个不眠人的耳中。北歌观毒瘴变化,时有消长,庆幸适才没有冒然进入林中。
苗香最多只到过石林与碑林交界,对前方瘴气林所知甚少。四姑娘以脚伤为由,要她带路,说得难听些,便是叫北歌听天由命。其实玉惜始终为归还赤蛇耿耿于怀,她心中不快,自然想找人出气,虽有承诺在先,不好毁约,但于如何兑现,实是有心耍赖。
对此一节,北歌心知肚明。同玉树宫的人打交道,便料定对方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由得她挑肥拣瘦……
苗香一睡,直至次日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北歌耐性奇佳,也终于等到了毒瘴最弱之时。她起身活动了下酸麻的腿,便要与苗香分道扬镳。
苗香不舍,好像知道大哥哥前路凶险似的,暗暗忧心。北歌见她欲言又止,显是诸多讳忌,想这孩子倒是十分聪明。当下摆了摆手,温言劝她早些归去……
正如苗香所诉,逢五即转,必为单向。瘴气之中,丈外难辨,北歌不敢有片刻停歇。而所谓“五”,起初尚有明示,越往后则越加难寻。或隐于图腾中,或解题方得,其中亦不少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看了眼脚边不远那堆被瘴毒所腐的骸骨,必是误了一刻时限,才落得如此收场。北歌无暇怜悯之余,却有几分好奇,不知此处主人何等样人……
尚算顺利的通过最后一道屏障,眼前豁然开朗。她万料不到相比之前的迷蒙幽暗,线外之隔,竟如此风光明媚。
只见三面绝壁中,幽谷深深,三座悬空阁楼依山势而建,成鼎足形临于绝壁,正对谷口。谷中亭台楼宇广布,光鲜照人。大道旁繁花锦簇,藤蔓肆意攀爬,乃至廊柱。
北歌目光锁住前方一株通体翠绿的大树,就如同美玉雕琢而成。稍加比对便知,四姑娘的枝条必出于此树。而树上悬满竹牌,迎风作响,细看下,上面书写的都是些姓名。
她本欲详辨,却已有名绿衣少年前来搭话。北歌将信物给他看,少年本冷漠的脸上立时布满堆欢,言语也殷勤起来。
北歌看他腰缠白绫,于是出言打听。方知,此刻正是宫中多事之秋,原来老宫主不久前过世了。听少年口齿伶俐,言辞间不时透着股狡猾,她对市侩孩子没什么好感,说话时也就冷淡不少。
想来四姑娘在此处地位不低,她才遭这小鬼百般讨好。虽因出门遇“贵人”,可却叫人高兴不起来。
她心中隐隐刺痛,忆及幼弟若在世,如今便同少年相仿年纪,但他品性端正,又岂会同这滑头一般……北歌追悔当年任性妄为,独自离家,十年不归。那时心中纵无眷恋,却唯独不该将弟弟抛下。可惜错已铸成,光阴不可逆回。
她沉入往事,一时间脸色惨白。少年善于察言观色,立时收起了成串的花言巧语。
玉树宫中等制森严,上宾皆被安置在三座悬空阁楼中,居右下的浑棱阁中。北歌得了个靠外侧的居室,开窗即可俯览全谷景致。
玉树宫所在是块绝地,三面峭壁,外有瘴气封路,而宫主所在的主殿尚不知隐于何处。传闻历代宫主均神功盖世,眼下既然死了,可说是个潜入的绝佳机会。
她翻身躺倒在柔软床榻上,伸手指于眼前比划。想想也有许久没有舒服的好好睡上一觉了,天黑之前,左右无事,心生倦意下,北歌轻轻合了眼,本来高举的手臂顺势垂下,自然的搭在了胸腹间。
怀中似乎少了些什么……北歌一惊,连忙坐起身来。果然,雨真交给她的木匣早已不翼而飞。
她一理思绪,顿时惶然。知道是那镇上女贼声东击西,将木匣盗取,心下反倒不怎么犯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