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饭后。北歌换上件深色衣衫,以黑布遮面,悄悄溜出了门口……
因为浑棱阁乃待客之所,所以并不像别处般守卫森严。她来到底层,由走廊尽头的小窗一跃而出。下落时,眼明手快的抓住了楼基木框,借力一荡,便矮身钻入了阁楼下的擎柱间隙里。
或粗或细的圆木都微微倾斜着,正好用来踏脚。这些支撑在山壁与阁楼间的支柱逐年添加,新旧不一,新的尚裹着红漆,而旧的却已随岁月而腐。北歌顺势滑下,落在一块向外探出的石台外沿。
她早已在此连续观望了数夜,对谷中守卫的交接更替可说是已了然于胸。虽入夜后通往下面的悬梯会被绞起,但攀援峭壁而下,以仙池派的轻功而论,不难做到。
经由她的推敲,主殿既不在明处,那极有可能是藏于地下。玉树宫所在的的山谷中心有一座古旧祠堂,正对那棵通体翠绿的大树。北歌决定先探此处,便避开守卫直奔而去。
她一身深蓝近乎墨色,轻轻落到梁上。向下望去,见堂中无人,中央一座祭坛,四周挂了白绫。角落里尚供奉着神龛,照明的,便只有几盏微弱烛火。
北歌不识铸像真身,幽暗中,甚为诡异……
她飘然而下,如黑羽落地,无声无息。塔脚的地砖凹凸不平,像是刻了不少古怪图腾。北歌无暇细查,又瞅一眼那神像,只觉得祠堂里处处透着阴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四下找起有无密室、暗门。
供桌下有块石板中空,敲之可辨。北歌一乐,撬开后果见内藏机关。她扣住铜环向上一提,便听到咯嘞声,不远处的地砖下陷,路出入口。
凑近一看,不料竟是分为左右两边。北歌各扔了枚石子进洞口,倾听下,当即选了右边。
甬道中漆黑一片,阴冷且湿气凝重,狭窄的阶梯向斜下方延伸。北歌取出一颗蛋黄大小的夜明珠,正是眉上老儿金冠上所嵌之物。她犹带轻笑的借着温润光华边走边想,所谓无价之宝,此时对她而言,也就这点儿用处罢了……
石阶尽头,一扇白玉小门将甬道堵死。北歌以掌轻抵,运劲去推,方知此门厚重。她好不容易才移动半扇,留意了下弥留在契合处的污迹,最少也有数年不曾开启,不禁心中起疑……
难道此处并非主殿所在?她朝内望去,被眼前光景所慑,不由好生诧异。
玉门后的巨大石室内,有座冰砖砌成的小室,两环相套,形同回字。在二十八盏长明灯的淡蓝火焰照耀下,就如水晶宫殿般。
北歌由小门钻出,站在当地,只觉身沐波光中,开始只道是冰墙之故,到脚下一滑方才发现,原来反光的是地上银砖。只可惜此处纵有鬼斧神工,却不是北歌想寻的主殿。
她抬头仰望圆顶穹隆,见青色筋络满布,如大树根系,想莫非这间石室便在玉树的正下方……既然方位已定,也无需再留,正想离去时,却听到有人声由甬道中传入。
北歌一惊,忙找地方躲藏,可惜回宫外围无遮无掩,只好进到冰室中。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对死者总有几分敬畏,眼见这许多并列排着的石棺,也正好应验了心中猜想。
如所料无错,此处必是玉树宫历代宫主的长眠之所……
北歌压低身子躲在一具石棺后,竖起耳朵倾听外边动静,心中虽知来者不善,却也盼他们能快快离去。
脚步声由远至近,过了会儿,便听到两个男子的对话,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奇道:
“暗道的入口怎会开启?莫非是叫人抢先了一步?”而答话的另一人似乎甚为胆怯,只道:
“此乃宫中极秘,旁人怎会知晓……”说着,连声督促同伴噤声……
北歌吁了口气,暗笑原来是同“盗”中人,不知他们来找什么?听语气,倒像是这玉树宫里的弟子。好奇下,她在棺后探了探头,透过冰墙隐约看见,两人中较高的那个一不小心,在湿滑的银砖上溜了一跤,弄出好大响动,因此又被同伴数落了顿。
北歌连忙掩嘴,露出个想笑又笑不得的苦恼表情摇着头……她想,若棺中各位泉下有知,说不定会气得活过来掐死这两个不肖弟子。只听苯贼们见外面什么都没有,正在商量是否该到冰室中开馆来找。
北歌一听,立时犯愁。她不想败露形迹,初来乍到便给人当奸细抓起来,心下骂那两个混帐东西当真会给人找麻烦。他们若胆敢闯入,那就只好不客气了,反正墓室之中,谁会嫌多两具尸首。
能混到沦落玉树宫这步田地,北歌自非善类,该下手时也决不容情,当下扣了两枚铜钱在手中,蓄势待发。
忽闻一声巨响,竟有块厚重的石棺盖腾空而起,远远掉在了冰室入口,摔得断成三节。两个战战兢兢刚摸进来的贼人险些被压成肉饼,正惊魂未定时,北歌只觉眼前一闪,便见两条黑丝带飞出,如灵蛇般缠住了那二人的脖子。一拉之下,两人身躯向后跌来,正好倒向北歌脚边。
北歌心中叫苦,气恼下横腿扫去,将两个灾星踢出老远。转瞬间,便见丝带向她这袭来,于是铜钱脱手,将之拦腰斩断,借机逃开。
再看那二人,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还道是诈尸,呆在当地,哆嗦成一团。也不想想功力浑厚若此的,怎会是僵尸?数招过后,北歌已是自顾不暇,再往怀中一摸,才发现自己原来囊中羞涩。她并未携带长剑在身,此时两道丝带再度来袭,被耍弄得够了,心中一时傲气上涌,扯住黑丝末端,肘一带,便与对方绞上了力。
想不管是何方神圣也好,先将人拉出石棺再说……她正往外挣,不料对方竟使坏,突然松手。
北歌退了三步,险些坐倒在地,却闻笑声响起。她凝目注视着那具敞开的石棺……
见一人缓缓由棺中站起,她一身玄黑,动作轻柔,如瀑的乌丝覆盖着背脊。此时虽脸朝反向,但显然是个女子。
北歌的心一阵狂跳,就在女子起身前轻笑的那一刹那,便已不再受控制……她目光中适才与人较量的跳脱早已不见,深深的不解取而代之。
无法成言的望着那抹背影,直到她回身……
一行清泪滑下,北歌苦涩的干笑了两声。
曾经以为这一别后,便不会再见。独思念再苦,总好过貌合神离的相聚在一处。可为何到了今时今日,她逃到“天边”。老天还要这样耍人……